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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卓群
沿着镇中澄子河一直往东到琵琶巷,当头有一座桥。桥南就是懿德堂,堂主王善兰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老中医,七十开外,一袭长衫,须髯皆白,人称老太爷。桥北是方家药铺,老板方献晖年届不惑尚未婚娶,但药上功夫甚是了得。随便抓起一把草药,他只需一摸,或隔着纸包一嗅,便知什么药,产地哪里,药性如何。盖因架着一副高度近视镜,视人观物极不利索,人称方瞎子。
自古医药不分。一来二去的,老太爷和方瞎子就成了朋友。
每当诊治完毕,老太爷必关照一声:赶紧到瞎子那边抓药去。有不明就里的病人跑到药铺这边来,方瞎子也连忙指点:快找太爷看看去,我只会抓药!
稍有闲暇,太爷和方瞎子就在桥边的亭子里弈上几盘。每每杀得兴起,老太爷便对方瞎子说:瞧你老大不小了,在我蹬腿之前得给你找个相好的。
就指望太爷了。其时,方瞎子必定又一次大败而归。
那年春天,太爷收治了一个叫招弟的女子。招弟生就一头的疮,脓水横流,几乎没了头发。据说看了许多医生都不见效果,后来被婆家赶出了门,娘家又回不去。招弟准备自寻短见的时候,碰巧被出诊回来的太爷撞上,太爷就把走投无路的招弟带回了家。
太爷不但免费为招弟治病,还让她住了下来。
在太爷家里,招弟除了看病,每天帮着太爷洗衣、做饭、制药、护理病人。凡是太爷交代过的,她都做得无可挑剔。太爷的妻儿死于战乱,招弟俨然成了太爷的独生女。
在太爷的精心治疗下,招弟的头疮有了明显好转,脓水不断收干,皮肉渐渐合拢,黑头发也多了起来。
看着镜子里不一样的自己,招弟每天笑得很灿烂。
令她稍有不解的是,头上有铜板大的一块疮老是好了坏,坏了好。
时间一长,她就忍不住去问太爷。
再等等吧。太爷总是这样说。
可都大半年了,这枚“小铜板”还是没有好起来的迹象。招弟的心病就大起来。
一天,她又去问太爷什么时候会好。
姑娘,要彻底治好得看方瞎子的了。太爷说。
此后,按照太爷的嘱咐,每天在忙完了家里的事后,招弟就往药铺去。招弟一来,方瞎子就停下手中的活儿,为她切药、研末、轻敷,最后蒙上一层薄纱。如果抓药的人不多,他们还会聊上一阵。
头疮好得更快了。小铜板已变成了小绿豆。
有一次,太爷把招弟叫到跟前,看看她的头,不住地点头。
你觉得方瞎子怎么样?太爷突然问。
人不错。她实话实说。
可靠吗?太爷继续问。
可靠的。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她凭直觉告诉太爷。
我知道了。太爷就此打住。
时间飞快,又是两三个月过去。
一天黄昏,太爷特意叫招弟置办了一桌菜,买了酒,把方瞎子也叫来。
几杯酒落肚,太爷已是两腮酡红。他忽然拉起方瞎子和招弟的手,像要宣布什么事情。
据我这么多天的观察,我觉得你们俩倒是很投缘。如果你们俩都满意,就请喝了杯中酒。如果不同意也不打紧,强扭的瓜不甜。说完,太爷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我同意。方瞎子一饮而尽。
招弟不说话,喝完了杯中酒。
哈哈哈,我终于了却了对你的一桩心愿啊。太爷指着方瞎子,笑得像个孩子。不过,招弟的头还未痊愈,你还要多操心。太爷再三叮嘱方瞎子。
是是是。方瞎子不住地点头。
反正我也无子嗣,这懿德堂以后就是你们的了。我看过几天你们就把大事办了吧。
太爷!方瞎子和招弟不禁双双跪地。
起来吧。从此你们就是我的儿女了,我还指望你们养老送终呢。太爷搀起他们。
十五那天,一通唢呐,方瞎子和招弟在懿德堂成了婚。
方瞎子和招弟就是我的外公和外婆。
许多年后,当外婆问起外公当年自己头上的“小铜板”是怎么回事时,外公不禁哈哈大笑。
我哪有那本事啊,我只会抓药。那是太爷留了一手,为的是给我们接触的机会啊。外公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这是合谋欺骗!外婆一拳打在外公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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