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郎父亲

■葛有杰

　　父亲是个手艺人，会磨香油，我们家是“香油世家”，我太爷爷、爷爷都从事这个行业，父亲接过爷爷的衣钵，辛勤劳作，用汗水支撑起这个家。在乡下，父亲这个行当不被人重视，收入低，累、脏。俩人骂架，总会说：我骂你了吗？我骂过路卖油的哩。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父亲磨香油。磨香油的程序多而复杂，一道程序做不好，磨出来的香油色不纯、味不正。原料一般是本地芝麻。父亲对芝麻的要求很苛刻，先用粗筛子去掉碎的芝麻叶和秆，再用细筛子清除芝麻中的微小杂质，最后再仔细挑拣一遍。把干净的芝麻放到砂锅里炒，炒到芝麻外皮挂白、里面紫红。然后，把炒好的芝麻一点点放入石磨中，套上牲口，开始磨芝麻，石磨下面是一口大锅，用来接芝麻酱。在芝麻酱中兑入一定比例的开水，用木棍搅拌，然后是晃、礅、点。别小看这一晃、一礅、一点，没有几年功夫根本把握不好，力道不均、角度不准、时间不到，都会影响出油量。父亲磨出来的香油枣红透明、清澈莹亮、香味浓郁。用村里老秀才的话说就是“一滴香油，香飘全村”。

　　父亲磨好香油，第二天下乡去卖，那时，人们一般都是用芝麻换香油，很少有用现金买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是一个大连筐，一边放油，一边放换来的芝麻。到了村庄也不像卖菜的那样大声吆喝，一敲自行车前面的油梆子，、，大家就知道将军寺那个磨香油的老葛来了。

　　父亲做生意童叟无欺，从不缺斤短两，小磨香油的质量又好，生意还算不错，城里一家大饭店的经理曾经亲自来我家采购过。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来换油、买油的人都很友好，只有一次例外。镇上开“福兴楼”的刘瘸子带了两袋芝麻来加工香油，他悄悄告诉父亲，这两袋芝麻是外地芝麻，存放时间长了，生虫了，你磨成香油，多兑点水，反正是饭店用，我给你双倍的加工费。父亲突然大怒，吼道，我宁愿不磨香油，也不做这缺德事，这样弄，你生意长久不了。接着，把刘瘸子轰出院子。

　　我第一次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父亲对我说，不管是磨香油还是做其他事，要讲良心，千万不能见利忘义，那样会被人家看不起，在村里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我们姐弟几个，有做生意的，有在事业单位上班的，在父亲的影响下人品都还不错。

　　随着科技的发展，传统的小磨香油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镇上开了几家大型榨油坊，用机器榨油，省人工，省时间，出油多，成本低。但是芝麻经过高温，里面的营养也被破坏了。父亲的石磨香油费芝麻，磨制时间长，又没有价格上的优势，父亲失业了。

　　我虽耳濡目染，也仅仅知道小磨香油的程序，具体实践上，我的功夫又不到家，况且我也不愿意从事这个行业，传了几辈的葛家小磨香油到了父亲这里，断了！

　　有时，家里买了包装精美的香油，父亲总会打开看一下，在鼻子下闻一闻，然后怅然若失地苦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