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黛玉葬花”谈起

武洪民

《红楼梦》中较为详尽地描写“黛玉葬花”之处的有第23回和第27回，但真正详尽描写“黛玉葬花”内情的是第27回。书中写道，黛玉因宝玉被贾政叫去而担心忧虑，晚饭后前去敲门探望。没想到，晴雯和碧痕正斗嘴没好气，更因宝钗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而动气，在黛玉一次敲门、二次敲门后仍然不开门。黛玉很是生气，听到屋内宝玉、宝钗二人的笑语之声，更为生气，疑心是宝玉对自己有所误会，越想越伤感，独立在墙角边花阴之下哭泣。宝玉出门送客但未发现黛玉，黛玉望门洒泪，自觉苦涩，转身回来。第二日，黛玉来到上次葬花之处，仍见风吹残红飘落满地，感花伤己，触景生情，想至昨日遭遇，不由情不自禁，随口念出一曲千古绝唱《葬花吟》。正巧宝玉寻黛玉至此，听及《葬花吟》一词，感同身受，心碎肠断，恸倒山坡之上，但他却不知黛玉葬花的内心所想。

黛玉为何葬花？少时读“黛玉葬花”无知不更事，也只是从字面意思理解为触景生情，感叹时光流逝，珍惜当下光阴之类。今天重读这些文字，却另有其解，知其葬花内涵深刻：黛玉葬花，不是触景生情，葬的是初恋和爱情。这里黛玉把花比喻成自己，把贾府甚至整个封建社会比喻为污淖，黛玉不甘沉灭，却无力摆脱封建恶势力。黛玉来到贾府之后，虽有贾母的疼爱，但按照当时的礼教观念，自己毕竟是外孙，寄人篱下的孤苦还是有的。孤苦一人，悲观无助，总觉风刀霜剑严相逼，自怜之心常在。但孤独凄凉无助之中，偏偏得到了说有意而无心的宝玉的照顾，她感到了温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也有了对美好前景的期待。在与贾宝玉的相处之中，黛玉有兴奋和期待，也有担忧和失望。她对身边每一个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谨慎看之和听之，虽当面缄口不言，但内心却敏感地思考和判断。这种纠结之痛难以自拔，越陷越深。为了自己的将来，在摇摇欲坠的贾府中，她把自认为知她懂她的贾宝玉当作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去抓。因为她知道，贾母一旦仙逝之后，只有贾宝玉能够稳定她在贾府的生活与地位。所以，比贾宝玉早熟的她，有意识地把全部的爱都交给了宝玉，想终生不渝，白头偕老。而无知的宝玉，哪能知晓黛玉的一片痴情。他在贾府的生活中，一边有意识地恋着黛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边又与其他姐妹游玩，增加自己单方面涉世未深的情趣。因为宝玉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和威望的贾母的心头肉，只要宝玉玩得高兴，这些女孩子的日子就好过了，前景就有盼头了。所以，宝玉与这些宠着他的姐妹们，明着打情骂俏，暗着鬼混。无论宝玉怎么做，即使过分，她们也都心甘情愿，十分高兴。但是，宝玉的这些行为，岂不伤了痴情暗恋宝玉的黛玉之心。但是，缺乏有效沟通而不了解黛玉之心的宝玉，却怪黛玉矫情不懂事。所以，见落花而感身世，怜花就是怜自己的黛玉，看到鲜花的凋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不觉满目凄凉。入情至深人绝望，入心之人最难忘。绝望中，黛玉才以葬花警示宝玉回头，但宝玉却不解风情，憨憨地帮着黛玉葬花，这更伤了黛玉之心，直至其抑郁而死。

所以说，黛玉葬花，不是触景生情，而是在绝望中埋葬了初恋和爱情。在生活的环境里，到处凄惨阴森，看不到前景的美好；在心上人的身上，看到的是一个混世魔王，走不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不能心有灵犀，连红颜知己都做不到，何况托付终身。她看不到希望，找不着一生的依赖和幸福。情已灭，爱已绝，心已死，活着也是灵魂出窍，行尸走肉。后来，不管他人怎样对待她，都无济于事。黛玉在郁郁寡欢中一点点油尽灯枯，凄惨地离开了没有一丝挂念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