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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匠王六

您当前的位置 :中华龙都网  >> 新闻中心     来源:周口晚报 2018-09-26 09:5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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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新国

杀猪匠王六家住阳城西边的南陵村。乡下称有一技之长的人为“匠”,打铁的叫铁匠、做木工活的叫木匠、盖房子的叫泥瓦匠、剃头的叫剃头匠……南陵村是县城以西、谭庄镇以东数一数二的大村。从清代中期开始,这里就是物资集散、商贾汇聚之地。王六在这个集上以杀猪为生,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王六兄弟六个,他是老小。乡下人没文化,起名字图省事,有时就按排行喊,如王三、李四、马五、赵七等等。王六五大三粗、膀大腰圆、额广面阔、满脸络腮胡,因为他的职业是屠夫,加上长的样子就是屠夫相,若是腰里再插两把板斧,天落黑时突然从高粱地里跳出来,活生生就是一个剪径的李逵,能把人吓个半死。

王六长相如李逵,看似鲁莽实则是个细心人。在乡下,一进腊月便有了浓浓的年味,王六的生意就到了最红火的时候。他在集上有自己的肉案子,要杀猪卖肉,还要帮乡亲杀猪。都说杀猪匠天生有股杀气,走进猪圈往猪身上瞅一眼,猪就会感到大祸临头,小眼怒睁,两股打颤。待杀猪匠走进猪圈,猪就会满圈乱窜,体型健硕、脾气暴躁的猪前蹄会趴下,屁股耸起和人怒目相对,突然夺路而逃,顺便把杀猪匠撞个“狗啃泥”。围观的乡亲们看后笑得合不拢嘴,接下来会有一场“人猪大战”的好戏。王六杀猪,从无此类闹剧。他进猪圈,会先扔一块红薯或烂骨头给猪,猪贪吃没了戒备意识。然后他会给猪抓痒痒,待猪哼哼着十分惬意时,他双手抓住猪的后蹄抬起。后蹄悬空,头部着地,猪空有力气却使不出来。随后,周围帮忙的人涌进来将猪按倒在地,任猪再不甘心、哀嚎,却也只剩下被人捆绑着嘴里喘着大气的份儿。

看王六杀猪是乡人茶余饭后的一件趣事。王六的肉案子和架子就摆在集上十字路口向南的地方。案子旁置一口大铁锅,炉膛里柴火烧得通红。只见王六一手抓住猪前蹄,另一手握刀,刀尖向上,刀锋向前,对准第一肋骨咽喉正中偏右处,寒光掠过,快若疾风,正中命门;再侧刀向下切断颈部动静二脉,猪已是四蹄不复弹蹬矣。据王六说,第一刀最为关键,也是屠夫技艺高低的分水岭。这一刀捅下去,必须正好刺入猪的咽喉正中偏右心脏处,这样不会使猪有淤血,还能保持肉质鲜嫩。若刺入稍有偏离,可能会发生猪在极度疼痛时忽然发力挣脱束缚狂奔而逃之事。

一转眼间,猪在王六手里已经历了放血、冲洗、清污。浸烫便是俗话说的“褪猪”程序了,“褪猪”其实就是把猪毛刮干净,王六会先用尖刀在猪蹄上划开个小口,然后用嘴往里面吹气。这吹气一要力气、二要功夫,直到猪被吹成圆鼓鼓的气球状,然后用绳子扎着口,用铁棍子抽打在猪身上“梆梆”响才算可以。

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其实不然。烫的目的是为了让猪身上毛皮热胀冷缩,易于分离。水温过高会“烫老”,水温最好在70℃稍偏高一些,随后保持在60~65℃为宜。褪毛之后,王六开始按祖传套路挑腹皮、剥臀皮、剥腹皮、剥脊背。剥皮必须轻重有别、张弛有度,不能划破皮面,不能带肥膘。然后是开膛破肚、分割解体。开膛最是恐怖,五脏六腑还冒着热气,一股腥臭扑鼻而来。这个时候的王六胸有成竹,那把杀猪刀犹如他的指挥棒,在众人的目光中剔刮砍削得心应手,刀法多变、挥洒自如。

最好看的是王六生吃猪油。王六吃猪油,据说从他没干这一行当时就开始了。王六杀猪是祖传的,王六的祖父年轻时习武,有一身好拳脚,杀猪技艺更是远近闻名。听说,两三百斤重的猪,只要被他抓住一个蹄子,无论猪怎么挣扎,他一甩膀子提着便走。到了王六的父亲,依然以杀猪为生,传至王六已是三代人。王六家中虽然干着屠宰的营生,但家里一年也是难得见几回荤腥。王六七八岁时得过一场大病,病好后营养跟不上,面如菜色,瘦得只剩下个骨头架子。奶奶就把案子上残存的肉渣肥油收拾起来上火加热,弄出一点白如琼脂、肉香扑鼻的猪油,炒菜时放一点,王六的胃口大开。此后,王六喜欢上了吃猪油,而且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喜欢上了生吃猪油。家人朋友、亲戚邻居多次劝阻,他竟隔天不吃,就浑身千般不自在、万般不舒服。一来二去,大家只好任由他吃去。

王六吃猪油无所顾忌、从不避人。猪被开膛破肚后,他五指并拢,直捣腹腔,手出来时已是抓起了一团白花花、热腾腾的鲜肥油,三两口便入腹中。

王六是出了名的吝啬。说他吝啬,集上还流传着一个笑话,说是王六卖肉收的硬币,回家都要放在盛满清水的搪瓷瓮盆里泡一夜,不是为了干净,而是图个油水。用油水煮上一锅青菜,好让孩子老婆也尝个肉味。因此,有时小学生放学远远看见王六,都会跟着大声喊:“尖头厨子尖头尖,关住大门吃米饭,蚂蚁衔他半粒米,一下撵了几十里,不是蒺藜扎着脚,再撵十里也不多……”王六听见从不责怪,只是笑笑而已。

王六又是出了名的实诚。乡间过年,置办年货大家不论穷富都看得很重。平时是“露水集”和“隔天集”,进了腊月,过了二十就不分时间、不分早晚变成天天有集的“乱集”了。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后一个集,俗称“半拉集”,持续到中午就“散集”了,因为做生意的人该回家过除夕、放鞭炮了。这个集又是“穷人集”,都是“年头忙年尾”手里才攒了一点钱的穷人,再不就是躲债才敢进家的人来赶晚集办年货、买年礼,所以又叫“赶晚集”。这个时候,商家急卖,东西便宜,而买家过了这个时候也就再无挑选的机会。一旦过了此时直到正月十五,集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有一年,已经是大年三十,王六卖完肉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外面忽然下起雪。初下时,雪不大,如柳絮随风轻舞。随着北风越来越猛,雪也越下越大,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不待王六收拾好东西,天和地已经白茫茫成了一片。王六眼尖,看见肉架子旁边洁白的雪里露出一点黑黑的东西,他走过去扒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脏兮兮的破布,里面卷着一叠有整有零的98块7毛钱的人民币。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集上已不再喧闹,只有零星的商家和买东西的人。王六想来想去,揣摩着钱应该是最后来割肉的那个老头的。那老头有70多岁,人精瘦精瘦的,戴了一顶草绿色火车头棉帽。俗话说“腰里系根绳,顶穿三四层”,那老头穿得单薄,腰里扎了一根黑粗布带子,说话时有点结巴,所以给王六留下很深的印象。王六仿佛眼前就能看到他伸出满是青筋的手哆哆嗦嗦打开布包的样子,心想指不定他现在急成啥样哩。要知道公社书记老刘一个月才拿64块哩,这钱能买100多斤猪肉,能济不少事呢。后庄马五就因为进城给孩子采办彩礼弄丢100块钱,回家受不了老婆孩子的埋怨,竟上吊了。

于是,王六不敢回去,就在原地等老头来找。他知道这笔钱在一个庄稼人身上的份量,他知道老人发觉丢钱肯定会来找。等啊等啊,王六不敢坐,坐着太冷;他也不敢蹲,蹲一会儿腿会麻。他就在漫过脚踝的雪地里走来走去,脚冻得生疼生疼;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扎似的;雪钻进脖子里化成雪水,冰凉冰凉的。等啊等啊,眼看着天落黑了,集上没人了,他看见那个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眉发皆白的脸上满是焦急……

听人说老人从王六手里接过布包时,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非要给王六下跪。大前年回乡,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王六,想起王六的那些事。问二大爷才知道,王六几年前就已经去世,据说病因和吃了太多生猪油有关。二大爷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人节俭一辈子,实诚一辈子!”

[ 责任编辑:窦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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