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秋天来了，成熟的季节到了。公社又发出通知，各生产队必须派出专人护秋。

护秋，黄村的土话叫“看庄稼”。虽然土话很土，可对如今的很多人尤其对年轻人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但对人民公社时期的生产队来说，却是一项不可或缺的重要任务。看庄稼，顾名思义，就是看管保护马上就要成熟的庄稼，既防备“黑五类”偷盗，又要防范家禽家畜的破坏。生产队长说，黄村没有“黑五类”，就不用看庄稼了。公社社长说，不中，你们村没有“黑五类”（又称地富反坏右，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其他村有，不得不防；即使没人偷，还要注意防范猪拱、羊啃、鸡叨、鸭啄。

派谁去看庄稼？生产队长一时拿不定主意。其实，年年秋天看庄稼，生产队长都很作难。派男劳力去，他们认为工分低，无人唠嗑，闲得无聊，还得罪人。派女劳力去，她们家务多，活儿忙，时间少。派小孩子去，他们年龄小，力量弱，不能值夜班。这时，队里的新任民兵排长谏言说，让那两个初中生去吧！生产队长想了想说，中，他俩体格壮，胆子大，还无私。当即决定，就叫他俩去。生产队长还说，这管理看庄稼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黄村北地，从黄村村边，到耿村南边，全是黄村的地，种有玉米、大豆、红薯、花生，都是家禽家畜爱吃的庄稼。其实，看庄稼是个很繁重的活儿。陈中和李准闻听去看庄稼，乐得半夜睡不着觉。看庄稼，看天、看地、看人，还看猪羊鸡鸭，多威武、多神气、多帅气！不过，黄村人听咱生产队长的，耿村人听咱生产队长的吗？不知你是否相信，有的人家还特意把猪羊鸡鸭放出来吃庄稼哩！

豫东大平原上有一道很别致的风景，漫野地里，瓜庵子星罗棋布，那种三角形的小马架，是各生产队给看庄稼人建的家。白天，可在里面歇息乘凉；风雨天，可在里面遮风挡雨；夜晚，可在里面睡觉。民兵排长看后，当即决定，建个瞭望哨——用四根木柱支起一个瓜庵子，再配上一个望远镜，全北地即可一目了然。如有意外情况，立马就能前去处置。

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民兵排长带领陈中、李准，各持一条丈把长的藤棍，在耿村树林里拉开场子，传授擒拿格斗，把侦察兵的捕俘技术训练得淋漓尽致。拳脚噌噌飞闪，藤棍呼呼带风。他们三人，俨然三个威风凛凛的侦察兵。老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一天上午，群众和陈中、李准正在等待民兵排长，民兵排长匆匆而来，手里掂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抓住的老公鸡，雊雊惨叫。来到场地，面对众人，民兵排长狠地一甩胳膊，便把老公鸡摔个当场毙命，说，今天中午回家炖炖吃（其实，这鸡是民兵排长自己家的鸡）。恰巧，公社派出所的宣传车来到耿村，宣传说：“猪上圈，羊上绳，鸡鸭都要关进棚；看好庄稼护好秋，夺取今年好收成。”民兵排长说，各位父老乡亲，咱们都是农民，流血流汗大半年，不能把即将吃到嘴的粮食糟蹋了，请帮助我们看好庄稼护好秋，我给大家敬个礼！说罢，咔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陈中、李准也同时敬了一个军礼，只是不太标准而已，逗得大家捂嘴乐。

一天，陈中报告，他从望远镜里发现，红薯地里有一只狗扒红薯，他还没有赶到地方，那狗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那狗还不太像狗。一天，李准报告，他从望远镜里发现，花生地里有一头猪拱花生，他只是扯嗓子“啊呀”一声，那猪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那猪还不太像猪。一天，民兵排长从望远镜里也真的发现，有一只动物在豆子地里跑，钻到小碑楼坟地里不见了。第二天，民兵排长嘱咐陈中、李准，在瞭望哨认真观察，他提了一把钢叉潜伏到坟场附近，终于发现并断定，那是只獾，它的窝就在坟地里。生产队长欣喜若狂，说，只知年年有啥东西糟蹋庄稼，就不知它是啥，原来是獾，逮住它！抓住它！剋住它！

要知道，从长白山复员的侦察兵，要逮一个小动物，岂在话下。民兵排长制作了一个弹簧夹子，天亮前下到獾洞门口，当獾出来觅食，也就自投夹中了，任其再蹦再跳再蹬再叫，终也逃不出人们的捆绑。獾，有狗獾、猪獾，除了狗獾嘴尖、猪獾嘴圆以外，其他都基本相像：头扁、鼻翘、耳短、腿短、尾短、脖子粗短、嗅觉灵敏、性情凶猛，爱吃弱小动物和玉米、大豆、红薯、花生。当人们用扁担抬着这只狗獾（黄村人叫它獾狗子）走向黄村的时候，路上不止数百人啧啧赞叹：这三个侦察兵……

一天，有两个白胡子老头，从吃过早饭就在这里转悠，转玉米地、转大豆地、转红薯地、转花生地，还不时地嘀咕一阵、比画一阵。恰在这时，生产队长走过来，见到白胡子老头，哈哈大笑，说，老表（本该称同志），是不是相门户来了！一位白胡子老头说，中，中，中，你这生产队长干得不赖，请转告王家乾，我们两家这门亲事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