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耕诗

父亲于2019年1月4日凌晨辞世，享年84岁。老人家走得太匆忙了，一周前他还在阳台上看着黄梅作诗，并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谁能想到，这竟然是父亲的绝笔！我们不相信，我们也怀疑这不是真的！很多亲朋挚友和他的学生闻听噩耗也很惊讶。其实，父亲去世前近半年时间，他的健康每况愈下，脏器功能急剧衰减，饮食极少，发音微弱。但他顽强地与生命抗争，自己能做的事情从不劳烦子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我亲爱的父亲，一天也没有躺在病床上，没有给我们留下床前尽孝的机会。临终前，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医生的手心里写下“心衰”两个字。父亲，这么无助的时候，想到我们了吗？您是多么不舍啊。父亲，您看到了吗？给您送行的那一天，有那么多领导、长辈、挚友，还有您的学生，在百忙中赶来和您做最后的告别，还有那些不能赶到，通过微信发来唁电的学生们。

父亲的一生，诠释了对待命运的顽强和乐观，他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是与病魔抗争的一生。在那个特殊年代，由于家庭背景原因，父亲受到冲击，身体和精神都经历了磨难。从淮阳中学到桃河林场，再到搬口高中，在那个艰难的岁月，生活是何等的艰辛。上世纪70年代初，父亲来到搬口高中，为了让学生有丰富的学习内容，父亲与何文良、丁大韶两位老师一起，加班加点、分文不取，义务编写教材，白天上课、晚上自刻自印，编写刻印了古汉语中文言文的名篇和汉语言文学语法，这些名篇在不久后的高中教材上都出现了。由于过度的操劳与熬夜，父亲患上严重的胃病，稍有不适，他就用搪瓷缸顶压胃部，直到止痛药不起作用时，才被送到郑州医治，后胃部被切除三分之二。

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新的活力，父亲的教育理想再次放飞。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重回淮阳中学，站在曾经站过的讲台上，面对一双双求知的眼睛，父亲不顾还未彻底痊愈的病体，像冲锋的战士，冲到教育最前沿。不料，他又因积劳成疾导致肺结核大出血，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拖着刚刚痊愈后虚弱的身体，父亲又登上讲台。学生们不忍心，给父亲搬来凳子让他坐着讲课，可父亲硬是依附着讲桌，站着给学生上课。这一幕经常在我眼前浮现。就在2011年7月，已76岁高龄的父亲又做了肝肿瘤切除手术。当看到腹部插满滴管的父亲苏醒后，强忍术后的痛苦，以惊人的毅力开始锻炼时，我们五兄妹不敢相信：这已是76岁的老人。

父亲的一生命运多舛，疾病接踵而至，但这些都没有压垮父亲。退休前，他带病登上讲台，他常说：“一节课时间虽短，但内容丰富，甚至关乎学生的命运。”退休后，父亲练太极、习书法、学绘画、研中医，把自己的生活装填得满满的。他乐观向上，笑对人生，不止一次地感叹：“没想到自己能活到80多岁。”父亲由衷地热爱生活，感恩命运的馈赠和眷顾。

父亲一生淡泊名利，把责任和良心融入一个中学语文教师最基本的信念中。他爱学生，诲人不倦，和蔼可亲；他痴心教学，工于语文教法，在古文言教学和作文教学中有很深的造诣，闻名豫东南；他律己惠人，立德树人。高考在即，学生有了困难，他慷慨解囊相助；学生身体不适，他把学生带回家，让母亲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父亲对学生的关爱以及和学生之间的故事，影响着他的学生，也给儿女们做出了榜样。父亲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担任领导职务的学生也比比皆是，但父亲从不以恩师或名师自居，更不向学生求助或索取，就连学生表达的正常心意，他也常常觉得不安。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一生秉持“为师先做人、树人先立德”的做人准则。父亲生前获得各级“优秀教师”“科技拔尖人才”等荣誉称号，被聘为市县师德报告团讲师。退休后，淮阳县县志办特聘父亲翻译编撰校订了《陈州府志》《淮阳县志》，并编著了诗词书集《陈风流韵》。

父亲偶尔也会遗憾地说，年轻时给我们的耐心太少了。可是我们明白，每次他从郑州返周，回不到家就被早已约好的学生围住了。当父亲的学生给他打电话时，都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每次和学生见面，听到学生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您是我最尊重的老师，给我人生启迪最多，是改变我命运的老师。”“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您是我人生中最好的老师，我们享受着老师加父亲的那种亲情”……听着学生们的评价，我们为父亲感到自豪。我们知道，这就是父亲爱生如子的真实写照。父亲下葬那天，他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作为儿女，在此感谢他们，因为是他们让父亲的生命更丰富、更完整。

父亲不但是一名好老师，还是一位好父亲、好爷爷。在那个困难年代，父亲和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五人抚养长大，从小教育我们精神上要富有。父亲对我们讲，人总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在对社会、对别人的奉献里，人生才有价值。真的，能做您的孩子是我们今生最大的福分。父亲还是孙辈们眼中的好爷爷，给予我们的孩子最好的教育和最深的疼爱，也将永远成为他们童年世界里最宝贵、最幸福的记忆。父亲就是这样，一生恪守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古训，为子孙们做出了榜样。

父亲，您为自己信仰的教育理想、为子孙燃尽了最后的光亮，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您把方便带给身边所有的人，把带给别人快乐当成自己最大的幸福和满足。但是，在我们做好准备想温暖您的时候，却和我们永别了。羔羊尚知跪乳报恩，我们却再也没有机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想起这些，怎能不让儿女们心如刀割。

“满树黄花满树金，我见此花长精神。天性不畏霜雪苦，黄花开过便是春。”父亲，这是您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也是您写给这个世界的绝笔，更是您一生向命运抗争的写照！2019年1月4日，这个严寒的冬天里，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到天堂里陪伴我们的母亲，您再也看不到来年的春花了。这个冬天，也让我更懂得“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的深层含义。也是这个冬天，我们兄妹的家没了，再也无法拥抱父母，永远难以再见父母。

我们爱您，亲爱的父亲，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