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李大勋这时说道：“旧社会那样的日子咱们都熬过来了，如今是新社会，还有毛主席、周总理给咱们撑腰，咱们哪能去死呀！再说，群众喜欢咱们演的戏，他们还等着看呢！咱们死了，将来谁去给他们演戏呀！”

申凤梅听到这里，心又不禁陡然沉了下来，说：“可是大勋哥呀，那传统戏早就不让演了，如今我又被打成了‘大戏霸’，排在了他们非要打倒的行列，我哪里还有再给群众演戏的机会呀！”

李大勋则立即坚定地接言道：“有机会！为此我们不能忘了本行，不能忘了我们生来就是为群众演戏的。所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要牢记这一点。我们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好好练功。只要保住我们功夫不散、嗓子不坏，以后不论群众需要我们何时唱戏，我们就立马给他们演唱！”

“大勋哥说得对！”申凤梅的心终于被李大勋的这席话说得透亮起来，为此她立即坚定起来，说：“那么为了以后能给群众唱戏，我就这样：他们斗我，他们斗他们的，我则练功，我练我的。这叫挨斗练功两不误，决不能遂了他们让群众听不上我的戏的心思！”

“这就对了，小妹。只要他们斗不死我们，以后我们就这样去做！”李大勋随即赞同说。申凤梅这时则将心中被斗游街的屈辱一扫而光，对李大勋说：“那好，咱们为了好好活着，就将这房间打扫干净。”说着，申凤梅就要动手去打扫房间。可她手还未动，两条胳膊已让她疼得浑身颤抖。

李大勋看到申凤梅胳膊疼痛，知道这是她刚才挨斗游街带来的后果，便急忙上前用双手抚摸申凤梅的两条胳膊，一边安慰说：“你坐下歇着，让哥打扫。”倔犟的申凤梅硬是不允，咬起牙关忍着剧痛，与李大勋一起打扫起了被翻得混乱狼藉的房间。

此后，申凤梅当然是又一次次被批斗，一次次被押着游街示众，但由于她心中的目标明确了，对付的办法也有了，便习以为常不再感到那么痛苦屈辱了。可是唯一让她痛苦的是，自从她遭受第三次批斗之后，造反派便不让她回家了，把她关在了剧团一个破烂不堪的小房间里，并且派人站岗监视。这样，她就不能经常见到能够给她力量的李大勋了。为此，她心中痛苦到了极点！

艰难地挨过数月时光，其间造反派只是给她戴上了走资派、大戏霸、牛鬼蛇神几顶大帽子，定下了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戏，做大戏霸马连良的孝子贤孙等几条罪名，由于申凤梅出身贫苦，没有历史问题，便也无法给她定其他罪名。造反派对她先是做出了留在团里继续批斗的决定，后来又做出了送她去农村进行劳动改造的处理决定，让她到太康县常营公社劳动改造。

临行那天，申凤梅与前来送行的李大勋见了一面。由于时间仓促，旁边又有人看守，李大勋没有机会多说，也不敢多说，他只是含着眼泪对申凤梅说：“凤梅，去吧。咱们都是农村苦出身，什么也不怕，要怕——”李大勋不敢再说下去，他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嗓子。

申凤梅当然能领会李大勋的意思，她立即对李大勋说：“大勋哥，你放心吧。俺知道，总有一天还要用着它！”就这样，她夫妻在难得的短暂会面时间里，没有讲别的，更没有说自己所受的迫害和冤屈，只讲了他们间已达成默契的一件大事，即无论受到何种迫害，也决不能熄灭心中燃烧的重兴越调之火！

随后，申凤梅就随斗批改团出发了。既然要对她进行劳动改造，斗批改团便有一套改造她的办法。申凤梅被罚到食堂担水，她和另一个人每天要担供100多人吃饭的用水。这里水井较深，申凤梅又不会用桶在井中打水，为此打水时她一不小心就会把水桶落在井下。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申凤梅就虚心地找来老乡，让人家教自己如何打水。从井下往上提水很累，申凤梅就苦练自己的臂力。打水这活儿很苦，申凤梅不怕这苦，也不怕这累，因为她已经经受过千般苦难和万种劳累。

夜晚，申凤梅被安排住在一个不到4平方米的羊圈里，下面铺的是麦草，上面盖的是一床薄薄的棉被。秋天还算好过，到了冬天，北风呼啸，雪花从门缝里直往她铺上飘。开始时她冻得浑身哆嗦，整夜整夜地睡不成觉。后来她动起脑筋，想到了动则热的道理，热了正好睡觉。她每天在睡觉前加大日日坚持的练功力度，直到练热了全身，练得全身都感到疲惫了，她才睡觉，不再感到寒冷，一觉睡到天亮。而且这也正与她不改为群众唱好戏的初心相吻合，坚持日日练功不辍。为此她很高兴，高兴得竟然把自己居住的小小羊圈，戏称为“诸葛亮的茅庐”。

时间艰难地过去半年，其间斗批改团虽然对外严密封锁劳动改造人员的消息，但申凤梅住在公社进行劳动改造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其驻地常营生产队群众的耳朵之中。他们都看过申凤梅的演出，知道申凤梅戏唱得好，因而十分喜爱申凤梅。当他们得知申凤梅就住在他们公社，而且处境十分艰难，便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同时他们也都知道，申凤梅不是坏人，她从小出身穷苦，只顾一心为群众唱好戏。她给周总理演戏，受到过周总理的接见，周总理还对她演的诸葛亮评价很高。为此群众议论不停，决计设法保护申凤梅。他们想出了办法，即让生产队长出面，去把申凤梅要到队中，直接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

生产队长领会了大家的意图，立即出面找到斗批改团的领导，故作气恼地说：“听说大戏霸申凤梅在这里改造态度不老实，不好好接受改造。你们把她交给我们生产队吧，我们有办法改造好她！”斗批改团的领导一开始不放心，不同意，生产队长就使用起激将法来：“怎么，你们对俺贫下中农不放心，还对谁放心？”斗批改团领导被激无奈，只有点头批准，让生产队长把申凤梅押去了常营生产队。

申凤梅被队长要到生产队来了，准备改造她的贫下中农们，早已做好了改造她的准备。群众擀好了她爱吃的杂面条，还打上了荷包蛋，浇上了小磨香油。乡亲们拉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凤梅呀，你受苦了。你先好好地吃上一顿饱饭吧！”一位老大娘一进门就一把搂住申凤梅，抚摸着她清瘦的脸庞，流下眼泪说：“孩子啊，看你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好叫人心疼啊！你放心，俺们要把你养好，日后你还要为俺们唱戏哩！”

申凤梅吃着碗里的面条，眼中的热泪也一串串掉进了碗里。她太受感动了，这些她素不相识的农民，对她真比亲人还亲啊！为此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决不改变与丈夫李大勋定下的目标，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练好功，以便日后再为农民唱戏，不辜负农民对她的期望，报答农民对她的厚爱！

这时，又有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走进屋来。其中一位老大爷进门就对生产队长说：“你小子今天算是干了件积德的好事，把俺闺女要来了。俺对你说，在咱队里，谁敢动‘诸葛亮’一根毫毛，俺三个老头跟他拼命！”队长急忙笑着说：“大爷，请你们放心，俺心里有数！”

这三位老者前来看望申凤梅，是来安慰她的。他们生怕申凤梅受惊，其中一位对她说：“凤梅呀，你不要怕。进了俺农民的家，就是到了你自己的家。日后谁敢再斗你，俺全村人就跟他过不去！”另一位老大爷接着说：“诸葛亮曾言，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今日落难，并不等于失败。天灾人祸，在所难免啊！你要挺起腰来，记住，有俺就有你，有你就有越调！”

在这样的环境中，申凤梅压抑在心中的重兴越调之火，再一次被三位老大爷的话点燃起来了。由此她看到了越调不会亡，自己不可倒，有朝一日越调戏一定会重返舞台，自己也一定会重新好好为群众演戏的！信心的坚定，使申凤梅决定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要更好地坚持练功，练习嗓子，认真温习不把一句台词唱腔忘掉。因为群众喜欢越调戏，喜欢申凤梅，她申凤梅没有权力丢掉！

随后，队里下地干活，队长就对申凤梅说：“你放心，我们是怕在斗批改团累坏了你，才把你要到生产队来的。你要想开，没有过不去的桥。”为此到了地里，他们不让申凤梅干活，只让她在地头看工具、瞧衣服。下工回村，队长又劝申凤梅：“夜晚多往好处去想，别钻牛角尖，别往坏处去想。”申凤梅听出了队长的意思，就对他说：“请队长和老少爷们儿放心，我要好好地活着，以后还要为大家好好唱戏呢！”

地里活干完了，队长又派申凤梅与几个妇女去拉粪。临行，队长交待参与拉粪的妇女们，说：“别累着了老申。还有，别让斗批改团的人看出了破绽。”随后，申凤梅便天天与那几个妇女一起拉粪。她们说说笑笑，使得申凤梅忘掉了烦恼，心情愉快起来。

一天，斗批改团的干部前来检查申凤梅的劳动改造情况，妇女们早有准备，便对他们演起戏来。只见几个妇女你一言她一语，真的“批斗”起了申凤梅，说：“申凤梅，你要老实点。不老实，没你的好果子吃！”“申凤梅，你拉着粪也要想着自己的罪恶，得好好改造思想。”“毛主席说我们贫下中农革命最坚决，最彻底。你要老老实实，接受我们的再教育。”斗批改团的干部见后，满意而去。那几个妇女则看着申凤梅，大笑起来，申凤梅的眼中却顿时流下了止不住的热泪。

其实，斗批改团的干部也不断找生产队长检查申凤梅的改造情况，只是他们一次次都被队长哄走了。比如他们第一次来检查，生产队长就开始演戏，说：“怎么，你们还是不相信我们贫下中农？对你们说吧，若是你们早把这个大戏霸交给我们，我们早就把她斗服了！现在经过我们贫下中农管教，她老实多了。”又有一次，他们来人要找申凤梅训话，队长又是立即说：“俺派两个民兵押着，让她打猪草去了。你们训话，让她闲着倒挺舒服的！”后来，每逢斗批改团来人，就都被队长演戏给哄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