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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 望

来源:周口日报

作者:马建立

2020-08-14

距豫东小城二十余里,有一个沙颍河畔的村庄,因一段穿越四十年的爱情故事而闻名遐迩。

1948年,雀,这位中央军的少校,随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军队遁迹台湾。由于当时上峰突然下令紧急撤离,他来不及与妻儿道别,更无缘带上妻儿同往,只能抛妻别家,孤身越海峡,蜗居台湾一隅长达四十年之久。从此,他和妻儿海天茫茫,天南地北,只能望眼欲穿,忍受骨肉分离的煎熬。

海之角,天之涯,思无尽。妻子常常独自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回味旧日时光。

花是一位出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属鸡,从小知书达理,饱读圣贤之书;雀属狗,亦出身富裕家庭,比花小一岁,从小就长得伟岸健壮,气度不凡。他们分别居住在毗邻的两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季,广袤的大地处处生机勃勃,杏花、桃花次第开放,清香旖旎,田野里,小草吐翠,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荠菜点缀着洁白的小花朵,绿意葱茏。雀拿着风筝线,花帮他举起风筝,雀喊一声“松手”,便牵着风筝的引线开始在田间奔跑,逐渐放线,待风筝在高高的天空中悬飞停稳后,他把牵线交到花的手中。花咯咯地笑着,牢牢地把线拐子攥在手中,忽闪着美丽的丹凤眼看向空中,欣赏那悠悠漂浮的白云和天空中翱翔的风筝,他们在嬉笑中憧憬未来、放飞希望。只是,花万万没有料到,后来她的“雀”像飞逝的流星、断了线的风筝,被她在心中“牵扯”了整整四十年,才从海峡彼岸最终“牵回”……

及至青年,雀考上了军校,花上了省城师范学校。毕业后,他们结为秦晋之好,有了爱情的结晶——根。花在雀走后,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了家中的全部重担,四十年间,她在田间劳作,干着和男人一样的活,挣和男劳力一样的工分。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虽非寡妇,却过着“现实版”的寡居生活。在早年的岁月里,花遭受过别人的白眼和鄙夷,她以大度的胸怀,把别人的谩骂像蛛丝一样轻轻抹去。

一天,上小学的根揉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从学校跑回家中哭诉:“妈,我不上学了,别的孩子都说我爹死了,骂我是没有爹的狗崽子。”儿子两肩耸动、哭泣不止。看着儿子委屈可怜的模样,花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眼中溢满泪花,泪光里闪耀着岁月的艰辛和无奈,流淌着对儿子的同情和期盼。她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你爹没有死,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爹是属狗的,所以小伙伴才叫你狗崽子。根,记住,别人说你,是和你开玩笑的,不必理会,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自己学到的知识永远是自己的,谁也不能夺走,你懂吗?儿子。”她教根识文断字,替雀床前孝敬公婆,并在公婆去世后披麻戴孝送其入土为安。邻居大嫂看她孤儿寡母度日如年,就劝她:“鸡跟狗,两分手,夫妻配了也要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既然雀杳无音信,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还是改嫁远走他乡吧。”花泪流满面,说:“谢谢你大嫂,我知道你的好意。平时,你和大哥看我们娘俩孤苦伶仃,一块红薯、半瓢面,没少照顾我们,你们的善举和恩德我都记在了心上。根已慢慢长大,苦日子总会熬到头的,况且我和雀婚后有约,要执子之手,携手到老呢。”

盼雀归的寂寞生活,让花从青丝熬到了白发。花不相信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如果人生是由淡淡的忧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那么她认为自己晚年的幸福应该多于忧伤了。根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省城理想的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政府部门的国家干部,家中的草房也翻盖成了“明三暗五”的大瓦房,接下来的几年她含饴弄孙、子孙满堂。但她仍时常独自到村口的大路上张望,带着无尽的思念看着路的尽头,不时用衣襟擦掉浑浊的泪珠。

1988年的春天,豫东小城春意盎然、百花争艳。雀和他一起赴台的豫籍副官一道,在有关部门人员的陪同下,回到了他阔别四十年之久的故乡。花带着她的子孙、儿媳一大早就守候在村口的大路旁。狗尾巴草在路旁、在沟底不择地域茂盛茁壮、随风起舞,一如他们子孙旺盛的生命力。几辆小车开来,车门打开,古稀之年的雀下了车。那是她的雀吗?两鬓斑白,身躯微佝。她疾步向前,伸出了粗糙枯槁的双手,浑浊和幸福的泪水沿着饱经沧桑的面颊滚滚落下。那是他的花吗?没有了昔日窈窕的身姿,腰身变得男人般粗壮。雀眼含热泪,双目充满爱意,把她揽入怀中失声痛哭,他喃喃自语:“少小离家老大回,我这只当年的小麻雀,归家已变成了一只老麻雀。”在一旁的豫籍老乡说:“花嫂,你知道吗?雀哥在台湾四十年未娶,且四十年来从不吃鸡,我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直到我们叶落归根回家时,他才在同乡会上说出缘由。家中有一位等他的爱妻花,是属鸡的。”花闻此言,泪雨滂沱。花的孙子上前拉着雀的手说:“爷爷,听我父亲说,从他记事起,家中就一直养条狗,不论是多么困难的时期,奶奶都尽量让它吃饱吃好。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是属狗的,它是奶奶的相思和寄托啊。”雀早已泪涕奔流。

爱无涯,聚有时。两岸骨肉相连,血浓于水,浅浅的海峡阻挡不住两岸相通、交流、统一的步伐,这是滚滚潮流、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责任编辑: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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