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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路

来源:周口日报

作者:焦辉

2020-10-09


说起家乡的变化,让我深刻印象的是行路。曾经脚下泥泞的路,给了我许多难忘的记忆。

我在安岗学校上小学,学校离我家五六里路。一条直路,上学放学蹦蹦跳跳就走完了,可一下雨就麻烦了。一场透雨,或者连阴雨,黄土路饱含了水,每个行路人都成了优秀的和泥匠。我一天要在能直接垒墙的泥巴里步行五六个来回,跐跐滑滑,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精神和身体都累得疲惫不堪。有天,我小心翼翼尽量踩着路边稀疏的草走,还是滑倒了。手上、身上、右边脸上全是黏糊糊的泥巴。语文练习册上也满是泥水。我回到家,顾不上洗脸,忙拿布蘸水擦练习册上的泥,却擦坏了练习册。我不知道如何向王老师交代,她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我眼里溢满泪水。父亲说:“一个男人,别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我们这里是沙地还好,要让你走县北你姥家那里的淤地土路,你还活不活了?”我那时跟随父母去姥家不勤,没有直观淤地土路的概念,多年后我和弟弟骑自行车去给堂舅送大馍,才切身知道了淤地泥泞的厉害。

我家种有一亩多的苹果园。有年苹果成熟,雨来凑热闹,连着下了几天雨,路成了黏糊糊的泥巴。县镇上的小贩进不来,父母心急如焚,母亲半夜还到院子里看天。有天后半夜,我被母亲的喊声惊醒。母亲喊:“好了好了,天上有一颗星星!”我听着母亲欢喜的喊声,很是难过,忍不住咒骂天下雨路泥泞。等天完全亮了,雨又哗啦哗啦下起来了。早饭时,母亲眼睛红肿,说:“这雨不停,苹果咋办呀,就今年结得多。”说着流下泪来。我穿了胶鞋,撑着伞,要与泥泞搏斗着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我去果园,父亲站在一棵果实累累的苹果树下吸烟。我走到他身边,他回转头看到我微笑,眼角却有泪痕。我吃了一惊,我刚强的父亲啊。雨哗啦啦下了半个月,有时还刮阵风,熟透的苹果落满地。终于放晴了,泥泞不堪的路完全干却还需要等几天。父亲等不及了,请了村里几个力气大的人,用架子车拉着几筐苹果往十几里地外的镇上送。一辆架子车,两百来斤苹果,六七个壮男人,在泥水里缓慢地行进……这个画面深深地刻进我脑子里,如今想起还是如当年般泪湿眼睛。

有年春节,我和弟弟骑自行车去堂舅家。来回要一百五六十里路。我和弟弟起了个早,由于不久前下了场雨雪,路面冻得硬邦邦的。我和弟弟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准备好的礼物和大馍,说说笑笑着上路。有点寒风,骑着车不冷。弟弟在浙江柳市打工,他给我讲厂子里的趣事,我当时辗转北京、安阳等地的建筑工地,就给他讲工地上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说些没好好上学的后悔话,作为兄长,我惭愧不是好榜样。我辍学进工地好几天了,书包还在初中二年级的教室里。弟弟也是初中辍学外出打工,进入社会才知道没文化等于没羽翼的鸟,难以高飞。去堂舅家的路上我们休息了三次,进入淤地土路,路面还没开化,硬邦邦的。到堂舅家时十一点,日头淡淡地挂在天上。堂舅心疼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忙招呼妗子做饭。我急着赶路想要走,堂舅不依。我和弟弟只好吃了顿丰盛的饭,才踏上归程。然后,麻烦了。

淤地土路被日头晒暖了,冻土里的水释放出来,黏糊糊的,真是黏。我觉得应该用强力胶水形容比较贴切。泥巴紧紧吸住脚,每一步都能感受到鞋底被生生扯住的力道。没几步,泥就把自行车瓦卡死,车轮不转圈了。我和弟弟手里拎着棍子,走几步捅捅车瓦里的泥。走十几步,还要拿棍子捅鞋底上的泥。这黏泥粘在鞋底,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到抬不起腿。刺啦,我左脚的棉鞋底被粘掉了。我解下捆礼物的绳子,把鞋底捆在鞋上、脚脖子上。弟弟黑着脸不说话,用力往前走。他再次捅鞋底的黏泥时,抹了把脸上的汗(或是泪),一脚把自行车踢进了路沟里……等我和弟弟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母亲正站在村口等我们。

当然,这些关于行路的难已经是往昔的事了,现在村里已经修了沥青路,路两旁还装了路灯。田地里也修上了几条水泥路。过年时,弟弟开车带我一起去给堂舅送大馍,车平稳地行驶在宽敞光坦的沥青路上。弟弟学会了数控折弯技术,在厂子里是班组长。我呢,也因为发表些小说出了几本书在北京一家图书公司上班。车里开着空调、放着音乐,我们说笑着,一个多小时吧,堂舅家就在眼前了。堂舅那里也是村村都通了沥青路或水泥路。经过当年弟弟把自行车踢进沟里的地方,我旧事重提,弟弟哈哈笑了。

今年夏天,我回周口参加一个文学活动,顺道回家看看。村南有不少果园,还有些大棚、养殖场,都紧挨着光亮亮的水泥路,再不用担心下雨天路泥泞无法通行了。大棚和养殖场,是扶贫的成果。以前的贫困户老夏叔,承包了大棚,现在已经脱贫了。他从新买的小货车上下来,满面红光,说:“作家侄子回来了,走,到咱家大棚吃甜瓜去。”当年在泥泞里帮我家艰难运苹果去镇上的那群人里就有老夏叔。

果园里的桃子熟了,我看见果园旁有几辆小车。老夏叔告诉我,那是城里来采摘桃子的人,到周末人更多呢。现在路修好了,城里人开着小车来,很方便,一家人欢欢喜喜享受采摘的乐趣。不光采摘桃子,采摘草莓、甜瓜,还采买新鲜蔬菜呢。到了丰收季节,货车直接开到地头,过称装车,方便得很,老夏叔眉开眼笑地说。

如今,我的家乡是明晃晃干净净坚实的路,是文明整洁的居住环境,是鳞次栉比白墙红瓦的楼房,是晚上文化广场的欢歌笑语,是勤劳善良的乡亲们创造的富足甜蜜的生活……

[责任编辑:马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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