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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来源:周口晚报

作者:

2021-03-04

□阿慧

(接上期)

这时,我听见有人喊:“阿慧姐。”

回头一看,我见艾巧站在耳房门前。我跑过去,说:“以为你们都赶集走了。”

艾巧说:“要不是等你,我们早走了。”

掀开帘子,好几张笑脸出现,我一下认出了:“麻将女”乔翠翠、“烧饼女”张粉花、“留守女”汪兰兰。

艾巧把饭菜端上桌,说:“给姐留的饭,快吃,我们等你半天了。”一碗白面稀饭,一个热乎乎的蒸馍,半碗炒白菜,足够让我吃饱。

五个姐妹一起走出来,任叔和一个敦实的小伙子站在车边等。我料定,他就是任叔说的大娃子。我担心这车坐不下6个人,任叔说:“放心吧,这越野车空间大。”果然后排四人座,坐上松松的。我主动坐前头,牛皮座椅咕咕咯咯响。

越野车不声不响地上了路,依稀记得是我来时的那条路。只是此时,路上跑着各种车辆,还有匆忙赶路的行人,相比那个雪夜热闹了不少。

两旁的土墙农舍隐在大片的棉田里,雪在不经意中消失殆尽,裸露的土地略显湿软,幸存的树叶格外油亮。

不断有人群从车窗边一晃而过,他们大都头发蓬乱,面带疲倦,却脚步有力,一看就是来自各地的拾棉工。

越野车一路跑得稳当当,性情像主人。大娃子神态很笃定,单眼皮里藏着机智。他一路言语少,只有两个字:“到了。”

后座上响声一片,姐妹们忙着下车,我却稳坐不动,觉得这不像个集市。她们过来敲窗,说:“下来呀,到集上啦!”

下车来仍没看见集市,只见停靠在路边、树下、渠旁的各种机动车辆,拉棉花的车居多。我边走边不住打量,不见密集门市,不见热闹街道,不见拥挤人流,眼前就是一片旷野,哪里是我想象中的集镇呢。

跟着姐妹们往前走,来到一个丁字路口,猛然看到了集市。

这是在田野里开出的集市,住户零星,棉田密集。水泥铺开极宽的路面,很像一个巨大的拼音字母“h”。路面两边,卖货车首尾相连,车前摆放各种货摊:瓜果蔬菜,粮油米面,鸡鱼肉蛋,四季服装等等,中原集市上该有的这里都有,没有的这里也有。

兜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融入了集市的喧闹,紧跟姐妹们身后,紧抱胸前的相机,不断享受人流中拥挤和那不经意地莽撞。对面过来一个头戴皮帽的大汉,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撞到了对面的干果摊。我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正好有机会给这五颜六色的果子拍照。那大汉回头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趁机给他拍了一张。

一个黑脸颊、深眼窝的男青年,一头的卷毛在风中乱飞。他半蹲在车厢上卖蔬菜,背后高高堆起一座菜山,青绿的圆包菜,亮紫的长茄子,鲜亮的西红柿。我喜欢这色彩,喜欢在这少雨的新疆看到它们,当然,还喜欢这个卖蔬菜的硬线条帅男。我端起相机把他和菜框进镜头里,正准备按快门,头顶一声吼:“干撒子?不许拍!”

镜头里,那青年两条浓眉飞上鬓角,我拍,我拍,而后,假装没拍上,两手沮丧地一摊,朝他笑笑,说要买番茄。

拎了一兜红番茄正逛悠,艾巧和张粉花挡在了我前头。艾巧大声说:“咦?可找到你了姐,挤丢了可咋办?”

看她们紧张的表情,我笑了,说:“姐又不是小孩子,鼻子底下就是路,我一路问着也能回到家。”

张粉花一皱眉,说:“姐呀,这里可不比咱老家的小集镇,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这集上的拾棉工,全国各地哪儿来的都有,你举着相机到处照,指不定会惹恼谁。你看东路口,再看西北角,公安的警车一辆辆停在那儿,保护市场的安全哩。”

我站上衣服摊边的水泥板上,踮着脚尖使劲望,看见东边一辆小白车,车顶上警灯旋转着。

我看看她们身后,问:“乔翠翠她们人呢?”

张粉花说:“挤散了,不要紧,她们都认识路。我们‘逢八’都会来赶集,十天一集,一般老板会放半天假,缺啥买啥,也怪方便。”

我说:“这是在镇子外边吧,三面都是棉花地。”

张粉花说:“这儿就是集镇了,不像咱们内地集市那么封闭。”艾巧突然说:“对了姐,大娃子有事先走了。他说咱啥时候回去,让你给他打电话。”

在一个衣帽摊上,艾巧挑了两双厚袜子,一条深绿色长围巾。

张粉花正在翻捡腈纶线手套,手里抓了两双,又相中两双。我说:“买这么多干啥?你当鸡爪子煮煮吃吗?”

她一双双戴上试,说:“你不知道姐,我干活手狠,手指头活像长牙了,抓几天棉花,手套就挂烂一双,已经烂掉五双了,干脆多买些,回家打烧饼也能戴。”

我也趁价买了一双,学着艾巧戴手上,说:“还怪暖和哩。”

转眼看见了一顶橘黄色女帽,粗绒毛线,人工棒针编织,右耳边缀一大一小两朵五瓣绒花,也是橘黄色。我少女时,曾一度编织毛线帽上了瘾,一家七口各顶一帽,冬天扫雪时五光十色。20年不曾见这手工帽,先戴上再付钱,拿手机来个自拍,黄线帽配大红羽绒袄,镜头里整个是“老黄瓜的不老春天”。

我轻巧地把卖帽子的长睫毛少女拍进来,连同她的彩云般的衣帽摊,心想,这才是真正新疆的春天。

一股烤红薯的甜香飘来,我吸吸鼻子,见艾巧也吸鼻子,眼珠子滴溜溜四下里找。

张粉花咯咯大笑,说:“馋猫鼻子尖,我也闻见烤红薯味儿了。”一个声音顺味儿钻过来:“烤地瓜。”我们仨一起涌过去。

棉花地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胖男人,手拿一块烤糊了边的破抹布,歪着身子一下下给炉子扇风,炉子是个圆铁桶,从里面冒热气,红薯的香味冒出来,被他扇得四处乱跑。男人一见来了买主,热情地喊:“烤地瓜,烤地瓜,买吗?”

艾巧伸头朝炉子里看看,说:“啥地瓜,这不是红芋吗?”

那男子说:“烤地瓜就是烤红薯,烤红薯就是烤红芋。”

我听出他话里的河南音儿,就“噗嗤”笑出声,用河南话说:“老乡你普通话说得真不赖!你是河南哪里人?”

他“哦”了一声,粗糙的脸上显露惊喜,用河南本地话说:“我老家是河南许昌的。”

我们仨同时“咦”了一声。我说:“咱们离得近,我们都是周口哩。”

他正用铁夹子往外夹红薯,停住手说:“按理说,我还是你们周口的女婿呢,我老婆也是周口人。”

“啥?”我惊奇地说,“真是怪,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周口人。”他朝远处看了看说:“我老婆该来送饭啦,不信你去问问她。”

我掏钱买了3个烤红薯,3个人站在烤炉边吸溜着吃,满口糯糯的甜,红薯和人嘴都呼呼冒白气。太阳藏在了云层里,泛着一圈混白的光,空气一点点寒下来。

艾巧和张粉花看样子还想转一转,我示意她们往前走,自个儿站在原地不肯动。艾巧交待我说:“姐你别乱跑,等会儿咱一块儿回去。”

我细看这烤红薯的老乡,脸颊虽然被烤炉熏黑了,但看起来年龄没我大。我问:“大兄弟长住新疆吧,老婆孩子都搬来了吗?”

他正要回答我,一个女子把保温盒往烤炉上一放,说:“吃饭吧!”

二十七朵花

“散工女”王菊霞

王菊霞,女,41岁,周口人,24岁嫁到许昌鄢陵农村;生育两个儿子,大儿子15岁,念初中二年级,二儿子11岁,念小学五年级;丈夫在新疆玛纳斯开车12年,5年前因车祸腿部受伤,王菊霞和丈夫在六户地租房谋生。

王菊霞两只眼睛不算小,两颗门牙也不小。这老乡妹妹看来有些反感我,她说:“你问这弄啥啊?俺老公可是老实人。”

我却看她挺可爱,有观动画片般的美好,就搓着手对她说:“妹妹,赶紧再给我掏块热红薯暖暖手吧,这天儿又冷啦!”

见她收了红薯钱,我把身份证摸出来给她看,用周口话说:“你看啊,妹妹,咱们都是周口的闺女,在离家万把里地的大新疆,我吃块红薯都能遇见你,你说,这能是一般的缘分吗?我只想关心一下大兄弟在这的生活,真没有别的啥意思。”

她把身份证递给我,大眼珠子一骨碌,说:“不是的,大姐。你看俺在这生活不容易,做个小买卖,生怕惹是非。”

她看了一眼丈夫,说:“你别看他吃得怪胖,其实他是个半拉人。”

我正一点点地吃红薯,第一块已经把胃占满了,这一块很难咽下去,这时听见王菊霞如此说丈夫,就停住嘴,兔子似地支棱着耳朵听。

“俺老公先来的玛纳斯,算上今年有11年了,那年我刚生了二小子。他一个堂弟在这跑大车,叫俺老公来帮忙。我开始哭着不想让他走,你想啊,他一个人跑到天边了,这俩吃屎的孩子,叫我一个人咋弄?可是想到家里又多了一张嘴,两个孩儿都是带把儿的,花钱的地方多着哩,后边的日子稠密得搅不开,就不得不放他出去了。第二年他包了一辆大货车,跑得也不赖,用挣的钱把老房子翻盖成两层楼。这日子刚往好上走,哪想到,他出车祸把一条腿撞碎了。出事那几天气温高,俺老公差点儿得了败血症,从膝盖以下锯掉半条腿,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我不由得朝她老公看,见他坐在机动三轮车的驾驶座上,两手捧着饭盒喝面条,两条腿看上去好好的。

王菊霞说:“你看他怪囫囵,其实左腿是假肢。不能干重活走远路,只好弄个烤红薯的摊儿。”

我看看市场,说:“这十天才逢一个集,能赚几个钱呢?”

她说:“今儿‘逢八’,六户地集;明儿‘逢九’,北五岔集,周边几个镇子挨着排,哪天都有集。俺老公开着三轮车到处赶集市,整天不闲着,生意还可以。”

这时,来了一对恋人买烤红薯,王菊霞熟练地称了两个递过去,把两块生的放进炉膛里,重新盖上炉口。

她忙活时我在一边等,还以为她不再搭理我了,嫌我无端招惹和打搅,没想到王菊霞取一只塑料小凳子塞给我,说:“站着怪累的,坐下歇歇吧。”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袁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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