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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连载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来源:周口晚报

作者:

2021-04-21

□阿慧

(接上期)

我拉他到一棵桃树下,小声问:“咋弄个外国女人?骗来的?”他涨红了脸,说:“在缅甸办了正规手续的。”他料想接下来我会问些什么,就说:“从新疆回来我又相了几次亲,女方上来就问我在城里有车有房没?我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冬天托媒人又找了一个,女方一只眼坏了。我想,好对好,赖对赖,弯刀对着瓢切菜。她残疾,我贫穷,这事儿准能成。去时下着雪,我跐跐滑滑到她家,搭眼一看,好家伙!门楼子底下挤了一堆人,还有人没有挤进去,呆在雪地里淋着,头发都白了。我排到第九号,几个小伙子斜着眼看我,说,‘恁大年纪了还凑啥热闹啊,咋轮着你了哩?’”

刘欢扫摸了缅甸女人一眼,说:“只好找她了。”

女人朝我们点点头,我惊诧,问刘欢:“她能听懂中国河南话?”

刘欢说:“不太懂,才来咱这两年多。”

我说:“那你不是光棍儿啦?”

他说:“不是了,成家了。刚才在地里,我没好意思给你说。”

这时冲进来一个泥孩子,估摸有两岁的样子,身后跟着一群歪歪跩跩的小鸭子。小男孩扑向刘欢喊爸爸,说他放鸭子回来了,一口正宗的河南话。刘欢把他提溜到水龙头下,呼呼啦啦地洗。这一洗竟洗出来个外国人儿,咖啡色皮肤,黑色卷毛,高鼻梁,翘鼻头儿,大眼睛,深眼窝,就像从动画片里出来的小洋人儿,站在太阳底下咯咯咯地笑。

我又被惊吓了一回,说:“这孩子?你,你。”

刘欢不错眼珠地看孩子,满眼爱的火星噼噼啪啪。他说:“他爸是印度人,和他妈没结婚,不要他们娘儿俩了。我要了,大肚子女人彩礼少。俩月后我当爸爸了,娃随我的姓,上了刘家族谱,我给他起名叫刘洋,留住这个洋孩子。”

我说:“没想到你这昔日的光棍儿,还成了个‘国际女婿’,这个家也成了个‘小国际’。中国的爸爸,印度的娃,他还有一个缅甸的妈。”刘欢拍拍媳妇儿的肚皮说:“这儿还有一个,五个月了,我的。”

女人扯住我的裙子往厨房里拉,她费力地说:“留下,七(吃)馍。”她掀开锅盖,捏出一个不像样子的白面馍,说:“馍,你七。”

接馍的时候,我连女人的手一起抓住了。这个远离故土的异国女人,吃了两年河南的粮食,竟然很像一个河南媳妇儿了。

2018年春

“追梦女”李爱叶家

春天的颜色和我此时寻访李爱叶的心情一样五彩斑斓。

土地的好脾气显而易见,它把各种植物宠溺得不成样子。我在车里看见,桃花粉红,麦苗青绿,油菜花鲜黄,豌豆花浅白……

李爱叶的笑脸花儿一般开放在我眼前,那时,她在新疆棉田里躲闪着我,三十二岁的她仍是一脸羞涩。眨眼间过了四年,爱叶该有着怎样的变化呢?

李爱叶住的村子叫水寨,我乘坐的小车往东一拐就遇见了水,白亮的沙河水一路指引。河坡上被勤快的农人种上小麦,还见缝插针地种上了油菜。这阵子,油菜花开得正热闹,香气很上头。

这时我看见一个女子急急慌慌往这跑,我赶忙下车喊:“是爱叶吗?”她气喘吁吁地拉上我的手,说:“是我,大姐好!”亲乎劲儿依旧。我顺势把胳膊搭在她的肩头上,见她描了细眉,擦了脂粉,涂了红唇,看得出,她是花了一番功夫打扮的。一丝感动从心头浮起,爱叶她是重视我的。

我俩坐在油菜花前,我说:“妹妹还是这么漂亮。”

她揪掉一枝黄花,笑着说:“哪儿漂亮啊?这几年我都老透了。”

我问她这几年都干了些啥?她说,秋季去新疆喀什拾棉花,春天去浙江安吉摘茶叶,夏天到大连穿牙签海带卷。

“反正一年到头不闲着,哪儿挣钱去哪儿干!”爱叶说。

“喀什的棉花怎样?”我三句话不离棉花。

“跟北疆的差不多。现在,大多都用机器采棉了,需要的拾棉工少了,工钱每公斤增加四毛钱。我是老工,天天排在前三名。老板说我是个小辣椒,个子不高,干活很辣。”

我掐了她一下,说:“我看辣不辣。”

她用油菜花甩打我,弄了我一身的黄粉。

爱叶说:“在浙江安吉摘茶叶,我也是没落后过,阴历二月十二日我们就去上山采茶了,明前茶,一芽一叶,揪得手指头裂口子。在那干了二十多天,一天一百二十元,我刚回来没几天。”

我对茶叶感兴趣,催促爱叶多讲些。

爱叶说:“老板为方便采茶,在山坡盖了几间房,地上铺着木板子,好在被褥厚墩墩的怪暖和。山上云雾大,雨水多,我们天蒙蒙亮就上山,穿着高腰胶鞋、花罩衫,腰上系着竹篓,头上戴着斗笠。路滑坡陡,一群人柱根竹竿往上爬,还没采到茶,人都累瘫了。咱们中原人干活可以,爬山不行,下山更不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微胖、恐高,下山时她面朝下,四肢着地,撅着腚一梯梯退着走,有人嘻嘻哈哈用手机拍她的大屁股。我看着很辛酸,一个人硬是爬成了一头熊。”

爱叶让我看她的手,尽管涂着玫瑰红指甲油,仍没能使这双手变得光鲜。

当爱叶的双手摊开在我面前时,两个字如释重负地跳出来:呈现。在这本关于拾棉工的书中,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用平实的文字静静的呈现。

我看着爱叶满手的伤疤和老茧,心疼地说:“年纪轻轻的干嘛这么拼?”

她说:“拼了,日子就有指望,不拼,肯定没有指望。俺老公身体差,我就得多挣钱。俺家刚把房子盖起来,还欠亲戚八九万。你看,俺村里差不多都起新楼了,攀比着哩,一家比一家设计得好。五年前俺村第一家盖楼的,现在样式最落后, 他儿子不愿意在那里结婚。”

我随着爱叶往东走,一路看过去,发现这个村的房子的确很惹眼,二层以上的小楼颇多,大都是白灰外墙,浅红、银灰或绛红色屋瓦,蓝天白云下显得很阔气。

爱叶家小楼有些特色,楼顶青瓦覆顶,四角飞檐翘角。二楼却是圆形拱窗,白漆垂花门柱。看起来,中西建筑元素,在这里结合得舒适而自然。

我夸赞说:“这小楼看着就提气。”

爱叶嘴角上扬,说:“是俺老公的战友设计的,没要设计费。”

一楼客厅大而深,深而高,比我住的楼房要高出三分之一来,人站在屋肚子里空落落的,如大瓮里的几个小鸭蛋。

我看着天花板说:“这么高,不浪费材料吗?”

爱叶说:“高啥?俺村里的楼房都这般高。在外边打工时,住简易房、小窝棚,有时还睡在人家楼道里。我埋着头,蜷着腿,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就这样,还是被人家看不起。那时我就想,使劲干,拼命干,挣了钱回村盖个大房子,想咋躺咋躺,想咋睡咋睡。你看姐,这高门大屋的多亮堂,俺看着心里就敞亮,出气儿可顺畅!”

在我看来,这牢固而体面的新家,不仅是农民工们安放日子和肉体的居所,更是安放尊严和灵魂的地方。

离开水寨村时,见一幢小楼前的院子里小草冒绿。爱叶说这是他二叔家,一家子在山西收破烂,过年时才回来住几天。

我分明瞧见了一个燕子窝,它结实地垒在门楼下,张着口,迎接燕子子孙的归来,哪怕一年只有一次。

(全书完)

[责任编辑:张鲁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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