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愁
我的家在一楼,有个近70平米的小院子,搬来的那天,便在院子里种上了石榴树和一棵提子。提子种在卧室窗外的不远处,石榴种在客厅窗外的墙角,至今已13年了,树根虬髯,枝叶茂密。这个时节,架子上早已垂下累累果实,每天早晨我都在鸟鸣声中醒来,拉开窗帘即可看到绿色满窗,打开窗户伸手就能碰触到还未成熟的提子串,看到远处沉甸甸的青石榴。
当初看中这套房子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院子,曾听朋友述说居住一楼可能存在楼上抛物、比较潮湿等种种不方便,因而有过顾虑,但只要一想到可以拥有自己的小院子,想种什么就可以种什么,有着浓厚乡村情结的我一刻没有迟疑交了房款。
在娘家,我是三个姊妹中的老大,15岁便离开家求学,然后上班、结婚生子,至今已经远离家乡整整30年。对于故乡,虽然生活了15年,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学校中度过,加上家教严格从来不允许外出闲逛,以至于县城里的一些街道我至今仍摸不清楚位置,几次被同事和朋友以此取笑。加上从2008年母亲去世后的五年时间内,姥爷、姥姥相继去世以后,回去的次数更少,记忆里剩下最多的是童年的欢乐时光和对亲人们无穷无尽的思念。
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爷爷家和姥爷家都在农村,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在父母的望子心切中,我们姊妹三个相继出生。因为三个孩子的属相基本没有间隔,父母照顾起来顾此失彼,所以我在放假的时候就不得不被送回农村,也正是因此,幸运地在姥爷姥姥的慈爱呵护下度过了难忘的童年。
那时的夏天,一般都是从收麦开始,“六一”儿童节基本是我老家约定俗成开镰收麦子的日子,在那天,平时长衣长裤的我和小朋友们也可以美美地穿上小裙子过节,解放一下天性。当年,学校里的老师大多都在老家种的有地,于是干脆就放几天“麦忙假”回到老家收麦。而我,为着父母管教太过严苛,只要有假期,我是非常乐意去姥姥家住的。白天,装模作样跟着姥姥下地干农活,拿起镰刀兴冲冲地跑在
前头去割麦,其实纯粹就是为着能喝口姥姥提前熬好晾凉的绿豆茶,割不了几镰便说渴了、累了,姥姥会让我去地头歇息、痛饮一番,没有绿豆茶,压井水装在小陶瓷罐子里,喝起来也是清甜无比的。其余的时间就是支棱起耳朵专等冰糕小贩路过,只要一喊姥姥,姥姥就会掏出平时节省的2分钱给我买上一块,让我独自去享受那份冰凉清甜,让她吃,她总会借口说吃了会肚子疼,我也就深信不疑,只管自己大快朵颐,剩下的冰糕棍攒起来,亦是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的最好玩具。(当时的冰糕就是水加糖精冻起来而已,现在的老冰棍有点那个意思,就包装纸来说还是比当时的冰糕精致。)
晚上,在池塘里听着村里男女老少的家长里短洗个澡消暑热,回到家后被拍上白白的痱子粉,然后把床搬到院子里里乘凉。有时我会披上床单唱戏给姥姥听,或者和小伙伴喧笑打闹一番,有时则安静地躺着看天空稀稀朗朗的星星,听姥姥搜肠刮肚地讲她知道的古老传说、听姥爷讲他参加抗美援朝把耳朵震聋的英雄事迹。在微微夜风中伴着蛙鸣声、蟋蟀声入睡,早上伴着点滴露水,在鸡鸣中醒来…… 那时没有电扇,从来没有感觉到暑热难耐。没有电视,却没有感觉到空虚难熬。吃饭,没有多少青菜,全靠大蒜、辣椒,还有姥姥自己做的酱豆、豆糁下饭,玉米上长的乌米采下炒一炒就是美食,平时是吃不上肉的,也只能等妈妈什么时候想我了,或者我生日时,骑自行车十几里送来偶尔解解馋。就是这样清贫的日子,有了妈妈的惦念和姥姥的爱,我过得有滋有味,甘之如饴。
最喜欢的就是初秋时节的秋忙假了,大人在地里忙着掰玉米、收豆子,顾不上照看小孩子,妈妈会叮嘱我看着两个妹妹。这时,我找到了做老大的优越感,前呼后拥带着妹妹们一起去空旷的地方摘小野花,或者找香姑娘、黑天启、麻角子吃。我们最喜欢去红薯地里,围在一起把红薯叶的梗折成项链、耳坠,挂满小妹妹身上,小妹妹也像得了宝贝似的开心,等到玩腻了再去玉米地里寻找还未长老的秸秆或者马泡吃,直到妈妈亲切的呼唤声响起,才心满意足地一起勾肩搭背、欢呼而至,找到妈妈回家吃饭。
70后的童年,物资比较匮乏。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见多识广,没有甘蔗,没有巧克力,没有各种蛋糕和零食。但是,农村的孩子总能为自己找到天然的美味和快乐,吃青番茄、高粱秆、玉米秆,再不然挖个地坑烧红薯、毛豆、蚕豆、玉米甚至是池塘里捞来的鱼、虾来吃,蚂蚱和蟋蟀用茅草穿起来,火上烤一烤也是特别的美味。到晚上乌眉灶眼地回到家中,免不了遭到大人们一通埋怨,第二天照样聚在一起又是这样欢乐一天。有时候跟同龄人一起回忆起这些,我们都会感叹,现在的孩子玩具太多,大都生活在城市,即使到农村也像极了当初的“银环下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能体会到我们当时的幸福与欢愉。
如今的我,平时的工作按部就班,不急不躁,女儿今年也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闲暇时间便把心思放在了去侍弄小院子和养猫遛狗上,看着提子和石榴硕果累累,长势特别喜人,猫肥狗壮,偶尔抬头看看到院子上面那片天空,想起姥爷姥姥母亲都已去世多年,其他的亲戚也都在外各自为了生计打拼,渐行渐远。自从有了空调、手机与电视,渐渐失去了享受夏夜微风、风景的闲情逸致,星空也不复当年的辽阔与明朗,便有恍如隔世之感,些许忧伤与惆怅涌上心头。
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城乡差距越来越小,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生活了小半辈子的70后,已经慢慢变成中老年人,怀着对美好青春的向往,开悼念自己曾经的童稚时光和青葱岁月。一些颇有头脑的生意精也顺势推出了“民居民宿”。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善于模仿、怎么高度复制复原,却很难从中找回曾经的味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我的乡愁,如今已经成为越来越清晰的浓浓回忆镌刻心头,挥之不去,剪之不断……
(作者: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