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
葛老师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如果还健在,应该年近九十了。
和葛老师认识、熟悉是因为修自行车。那时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李鸿印中学教书,家里的一辆破旧自行车便成了我的专属交通工具。虽然车子破旧,时常出毛病需要修理,但我很珍惜,因为它能载我到想去的地方,比步行快多了,偶尔还能载人、载东西,比如送小弟到我们学校对面的小学读书,或者载些粮食到学校大伙上换馍票。
开学不久,有一天我骑车去学校,刚走到半路,自行车便不顾我的珍惜,毅然坏掉了——后轮胎瘪了。我只好一手提着后座,让后轮胎离地,一手扶着车把,小心地往前走。虽天已入秋,等我走到学校时,还是出了一身汗。在门口遇到学生,我问附近有没有修车的,一个学生热情地说:“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领你去!”我笑了笑。他帮我提着自行车后座,领我到学校第一排教舍最东面的一间小屋前,喊声“葛老师,修车了”,里面传出一声轻咳,走出来一个瘦瘦的小老头儿,头发已然花白,脸上藏不住的是岁月的痕迹,眼神却是少有的清澈。
“轮胎扎破了。”他看了看我的车子,转身去房间找工具。我看了看房间,比较暗,屋里的地面要低于外面好多,门口的砖块却砌得整齐,可以防雨水,与门贴合严密,估计也是为了防老鼠。我心想,这老头儿有意思。
葛老师出来了,拿了个带有油污的破兜,里面叮当响的便是修车工具了。他看看我,说:“你是新来的小陈吧?”“葛老师,我刚来,老师们还不完全认得。”我赶紧回答。他说:“我知道,学校里介绍你了,刚分来的大学生。”我好奇:“葛老师,您是教什么课的?”“体育。”他说着,把我的车放倒在地上,轮胎朝上,熟练地拿出工具维修。我顺便搭把手,说:“你怎么会有这么专业的修车工具?”他笑笑说:“修车谁不会啊!谁家的自行车不是经常坏!最好还是自己修啊。”我也会,我心里想。“但是,学生就不同了,车子坏在路上,到了学校,只好哭哭啼啼了。我手边有修车的工具,就顺手帮他们修好,时间长了,便都来找我了。”葛老师说着,点上一颗烟,扒掉自行车外胎,掏出里胎,然后充气、试水、排气、剪补皮、锉补皮、涂胶水、哈气、黏合、放入里胎、试气,动作不快也不慢,却有种我插不上手的紧凑感。我递上一颗烟,他接了,对着上一个烟蒂续上。“那你收费吗?”“不收,十多年了。你看,现在用的工具都是学校给买的,补胎的皮子是旧车上换下来的。”他放好车子,提起后座蹾了两下,又拍了拍车座,说:“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葛老师。
转眼间,秋天的雨来了,悄无声息,走得也缠绵,学校的操场上便到处是积水。孩子们不管这些,很高兴,赤着脚在水坑里走来走去。我们的校园很整洁,但一下雨就满是泥泞,没地方下脚。我们的操场很原始,是手工平整出来的一块空地,脚步照顾不到的地方,还会有杂草。操场上有两个简易的木板篮球架,木桩上头横着钉了几块板子,篮球圈虽不规则,但还整齐,与操场也是绝配。雨后,那大大小小的坑里会有积水,还会有小青蛙。到了晚上,蟋蟀的叫声和着蛙鸣,便是我们催眠的乐曲。
天晴了,我心里却闷闷的,早晨起来,想到外边走走,顺便抖掉鞋子上的泥巴。远远看到操场上有个人影,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把像是铁锹的工具,走走停停。我走近一看,是葛老师。“你这是在干什么?”我问他。“我把跑道上的坑平一平。天晴了,孩子们该上体育课了,这大大小小的坑,一不小心就会扭伤脚。”他用一把平头铁锹,铲一下、拍两下,动作幅度很小,也很流畅。我静静地看着他慢慢走远,他也没再说话,仿佛忘了我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我换了好几个工作,早已和过去熟识的老师失去了联系,如今年过半百,也不再执着于打听葛老师的消息了。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是他曾多次受到校长表扬,退休时是中学二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