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土地 (散文)

发布时间:2025-09-19 来源:周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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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艺

泥土的气味是芬芳的,无与伦比的芬芳。那种气味,是只有俯下身去,趴在新翻的田地上才能嗅到的清香。

我小的时候,常跟着父亲下田,父亲耕作,我坐在地头等他。

秋时,大片的棉花如雪白的羊群,站满田间。父亲的双手能像祖母的手一样,麻利地揪下盛开的棉桃,扔到大筐里,从地这头走到地那头,小半天工夫,父亲就把这些白如雪的精灵填到几个大筐里。

我就坐在地头,帮父亲择棉花:把棉花壳去除,抽出干净的棉花瓤,若上面沾了干草叶、鸟屎等,要小心地用手拂去,再放入另一个干净的小篮。

风一吹来,所有作物的体味儿混合着田地的泥土香钻进鼻孔,让人心神安怡、精神饱满,忘记了饥饿。

父亲种田,种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怎么说呢,他干活总比别人要细、要深,仿佛他种的这块田是全世界最上等的田,是独一无二的田,全世界的人口都指望这块田养活似的。

我见过父亲犁地,开着手扶,从地北头开始,缓缓地,犁尖着地了,然后顺着垄起的线往地南头走。手扶冒起了黑烟,稳稳地、直直地开了过去,田里瞬间多起了新翻的土块,一块块金子似的躺开来。这时,父亲会突然停了手扶,下来左瞅瞅、右看看,总觉得犁得不够深、不够好,于是再跳上手扶,顺着原来的印儿,再来一次,犁尖触碰地面,手扶皱起了浓眉,“咚咚咚”又是一遍……

赶上耙地了,父亲在手扶尾座下的铁钩子上挂上齿耙,三叔坐耙。父亲在前面开动手扶 ,三叔坐在耙上前翻后仰,十分惊险。遇直耙,三叔好受些,只需抓紧了耙绳,站稳了双脚;赶上旮旯拐角、斜尖子地,父亲手扶开得龙飞凤舞,三叔脸上便多了些不淡定,汗珠子顺着下巴晃动,甩钢珠似的四面散落。往往是几个趔趄后,他就从耙面上闪个倒栽葱。

这也难怪,三叔读满了高中,在当年算是有学问的人,他摸书本的手,怎能拿得住种地的家伙?

父亲急了,请了村里修机器的三爷来,让他搭把手。三爷可是个行家,田地里的能手,他使唤啥,啥就在他手上异常好使。当年赶牛下地,鞭子一响,三头耕牛像听到了号子,脚步齐刷刷的;再一甩鞭,十二个蹄子站成了两条直线,拉起碾磙,拉起犁耙,一天一夜不知疲倦。

如今机器取代了牲口,三爷又干起了修配的活儿,无论哪种农机,他都熟知。平时遇小毛病,机子不响了、轮子不转了,经他一抠弄,准能乖乖地工作。

三爷开动手扶,父亲站耙。三爷左右开弓,把手扶开得如龙跃云端、鱼游湖底;父亲站在耙上前后忽闪,如武松打虎,时弓时伸、时站时蹲……

一袋烟工夫,平平整整的田地呈现出来。三爷将手扶熄了火,从父亲手里接过烟卷燃上,走了。

父亲走下耙,脚踢踢这儿,又踢踢那儿,蹲下身仔细瞧,发现还有些小土块,便不甚满意,于是用手抓捏,一个一个地捏,捏到上灯之际,母亲来喊吃饭,才肯罢休。

有时,别人会对我说,你父亲真固执,脑袋转不过弯儿。我听见,便很烦郁。我心里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父亲所谓的固执只是没机会用到彰显本事的地方。祖父说过,父亲当年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可惜赶上了推荐制,父亲上不了学,聪明的头脑便没了用武之地。我有时候就傻傻地想,当年若父亲当上他羡慕的科学家, 那么,他这股子固执劲儿是不是就能得到充分的发挥?这充分的发挥又能创造出多少意想不到的成果呢?

当然 ,这些问号,如今看来都已是过眼云烟。父亲已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带着他的这份固执,远远地走去,融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编辑:刘超玲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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