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迁徙的孤鸟

发布时间:2025-10-22 来源:周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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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晴

院角的梧桐叶刚被秋风吹下第一片时,我便知道,父亲这只候鸟,又要动身了。他总在这时变得格外沉默,蹲在门槛上擦拭那只旧行李箱。行李箱轮子上还沾着去年南方小镇的泥土,也仿佛沾着十几年前广州秋天的余温。

第一次陪父亲南下,是在我十七岁的秋天。火车还没启动,站台上的秋风携着寒意,卷起铁轨边的碎落叶,直往人衣领里钻。父亲突然说:“你在这儿看行李,我去买袋热栗子,路上能暖手。”我看着他裹紧旧外套往栗子摊前走,风掀动了他的衣角,枯瘦的身躯在风里微微打晃,像一张被秋风绷紧的弓,每一步都得得艰难。

栗子摊前排着长队,煤炉里的烟裹着焦香飘过来,呛得父亲弯下腰咳嗽不止。咳嗽声撕扯着秋风的寂静,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鼓动,每一次抽拽都仿佛要耗尽他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终于轮到父亲,他从怀里掏出用塑料袋裹了两层的零钱,数了许久。买栗子回来时,父亲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捂着嘴还在轻咳。“刚出锅的,快揣怀里暖着。”栗子的热气透过袋子,把他常年冰冷的手焐得暖了些,连带着掌心的薄茧都有了温度。

绿皮火车载着我们往南去,车轮与铁轨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一路颠簸走了二十多个小时。车厢里满是泡面味和陌生人的鼾声,我蜷在硬座上,头枕着父亲的腿。他怕硌着我,脱下外套,叠成小枕头垫在我头下,没一会儿我就酣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后半夜,月光从车窗透进来,落在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他手里拽着我的外套,外套里包着那袋没吃完的栗子,余温还在。脚边的行李袋被他牢牢抵在座位下,里面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他的药罢了。

车过韶关时,窗外的树渐渐染了浅绿。父亲指着窗外说:“你看,南方的秋天不落叶,暖得很。”我那时不懂,只是含糊地应着。

父亲查出肺气肿晚期,家乡的秋,成了他命里一道过不去的坎。不是怕金黄的稻穗压弯腰,也不是怕桂花香得人发醉,是怕秋风里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小刀子刮着他的肺。他的身子越来越沉,开始独自年年迁徙,不等枫叶红透,就揣着病历本往南方去。还是用那个旧行李箱,轮子上的泥换了一茬又一茬,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奶奶晒的干菜,还有几盒父亲续命的药。

去年送他去火车站,他咳着往我手里塞了袋炒栗子:“南方的秋天暖,就是没有咱家这栗子香。”我看着他佝偻着背,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捏着车票,慢慢走进人群里,背影在秋阳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今年的秋天来了,父亲的车票该买了。我在网上查南方的天气,想告诉他那里的桂花该开了,却突然想起,从我十七岁坐那趟绿皮火车开始,父亲迁徙的每一个秋天,不是在躲避秋凉,而是在躲着生命里的寒冬——是想多陪我们看几轮花开花落。

原来他不是候鸟,而是秋天的孤鸟,用一次次艰难的迁徙,为我们衔回一个春天。

编辑:刘超玲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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