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

发布时间:2025-10-31 来源:周口日报
文字大小:

刘彦章

天已昏黑,沙颍河的水声在暮色中愈发沉闷。我们在采访周口曙光救援队时,一通紧急电话打断了对话——失踪4天的小陈,终于有了音信。在沙河周口段最险峻的老门潭,有人发现了孩子脱下的衣物,整齐叠放在挡水坝上。

孩子疑似赤身跃入了那片深不可测的河水。

“紧急出发!”

救援基地里,枣红色的冲锋舟一直装在车上,随时待发。这是队员朱鹏辉自费购置的第二艘救援舟。他跳上车,拉起警报,汽车一路疾驰。队长何亚峰在微信群中疾呼:“附近队员,迅速向老门潭集结!”

周口曙光救援队是周口市一支专业化民间公益应急救援力量。周口师范学院外语学院的闻江涛教授,是这支队伍中学历最高的成员。我们坐上他的越野车,紧跟在后。大家沉默不语,只听引擎低吼。窗外,夜色渐浓,我们仿佛看见那个少年在浊流中挣扎,双手向虚空招着,又仿佛听见他父母在无声恸哭。闻教授轻声说:“我们最心痛的,不是财产的损失,而是生命的无情消逝,和来不及伸出援手的遗憾。”

老门潭,沙河第一大险工,传说潭通暗河,曾有黄龙黑龙在此缠斗。当地有句顺口溜:“沙河决了老门潭,一泻千里向东南。淹没九州十八县,庄稼地里行舟船。”河水至此向东急转,冲出一片牛轭状巨湾,成为沙河防汛图上最刺眼的标记。几十年前,水利部门曾调集数十辆卡车运石填潭,整整3个月,仍未填平,投下的巨石第二天便无影无踪。

而那孩子,就是在中秋之夜,冒雨走了20余里,走到这一最险工段,随后纵身一跃。

孩子只有15岁,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还很年轻,脸上却已刻满连日悲戚带来的僵硬。亲友告诉我们,孩子从小由奶奶带大,父母长年在外。中秋节那日,父亲匆匆返家又匆匆别过,临行前嘱咐:“年龄不算小了,生活要讲究,鞋袜要常洗。”孩子顶了几句嘴,父亲未放在心上。当晚,孩子出走,音信杳无。

蛇年秋季,淫雨不绝。上游泄洪,沙河水位暴涨,搜救难度倍增。救援舟卸下,何亚峰与武警转业的程公跃入舟中,将特制三脚钢架沉入水底。钢架上绑着锋利滚钩,他们牵绳在水下反复搜寻,范围不断扩大。浊流滚滚,小舟如叶,队员头顶的灯光在水面摇曳,如萤火般微弱却执着。

岸上的人屏息凝神,河风裹着霜露,打湿了人们的发梢。

“水这么大,肯定冲走了……”有人低语。

但打捞未停。

突然,派出所民警接到电话:下游邓城与张明交界水域,有钓鱼人发现遗体!

紧急转移,奔赴第二现场!

孩子亲友的车在堤顶路上飞驰,那只救援小舟,仍在激流中起伏,载着队员从水路顺流而下。

黑暗中,我们疾驰向前,忽见前方警灯闪烁——到了。

沙河的滩涂辽阔得出人意料,从堤顶至水边,足有三四百米。连月阴雨,滩地全是湿泥。我们踉跄走近,只见少年俯卧水边,乌发浓密,双臂前举,双腿后蹬,如立定跳远之势。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寂静的河滩。

待小陈父亲颤声确认后,救援队员安排其家人速去买衣物、被褥、塑料薄膜。

派出所民警紧急通知县公安局法医前来检验。

大家在水岸站立,焦急等待。

法医抵达,细心调查,排除他杀。此后所有善后工作,皆由救援队完成。

从水中打捞,到岸上处理,面对遗体,多数人连看一眼都畏惧,遑论靠近,而他们——这群自发组织、自费救援的普通人,却一次次俯身走上前。

衣物送达,何亚峰、程公与其他队员列队向生者致意,向逝者致哀。

孩子的双臂仍倔强地举着。为方便给孩子穿衣,何亚峰蹲下身,轻声征求孩子父亲同意:“请原谅,我要把孩子的手臂放下来。”他轻缓地将孩子双臂顺至身侧——他们学习的正骨知识,又一次用在这非常时刻。

为逝者穿衣、净面、包扎……随后,殡仪馆的车将孩子送回老家。

临别,孩子父亲泣不成声,紧握何亚峰与程公的手。而他们的双手,早已冰凉。

夜里11点,救援队赶至邓城镇,只有一家饭店还亮着灯。何亚峰自掏腰包,请12名冻得发抖的队员,吃了顿热乎的晚餐。

子夜时分,队员们各回各家,散往四方——西华、商水、川汇区……背影沉默,如深秋霜露。

……

近两年来,周口曙光救援队参与国内救援2次,在豫北洪水中救出1500余人,在周口各地打捞溺水者56次,捞起59人。

而这次打捞之后,半个月之内,救援队又4次参与救援。

……

生命如歌,逝者如斯。周口曙光救援队的队训字字如金:做事纯粹、用心纯净,守望相助、互助友爱。

他们打捞的不仅是遗体,更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最后的尊严,也是这人世间日渐珍贵的温暖与历久弥坚的初心。

编辑:田青叶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返回顶部
分享到
分享到微信
文字缩放
复制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