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碗

发布时间:2025-11-06 来源:周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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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纯江

“锔缸!锔锅!锔盆!谁家的碗、盘子烂了,都来锔了!”

随着一声声吆喝,我知道桑桥村的王胡来了。年刚过,娘就一直念叨:这王胡咋还不来呢?你看,年前你大(方言:爸)用一头小猪换来的十个青瓷碗,还没用呢就被一只芦花公鸡给蹬掉地上,瓷白瓦亮的碗烂了,想让王胡给锔锔,总不见他来。

这事我知道,俺大逮猪娃去集上卖的时候还是我帮的忙。俺家那头黑母猪一下子下了七头小猪,两头白的,五头黑的。娘给它们掰开眼,猪娃就摇摇晃晃地拱在母猪身上找奶吃。母猪过“月子”那阵子,娘天天给母猪馇猪食,平日攒的麸子、酒糟、红薯片,在锅里馇得“咕咕嘟嘟”的,然后倒进猪食盆里。母猪边大口吃边哼哼,很受用的样子,猪奶也催得鼓鼓的,猪娃见风长。娘说,等小猪满月了,先卖一头,换钱买几个细瓷碗过年用。邻居家都有细瓷碗,就咱家没有。

小猪满月后,俺大用一头小白猪换回来一捆细瓷青花碗。俺大把碗拿回家时,娘问:这碗多少钱?俺大说,卖一头小猪的钱就买这几个碗。

娘不信,哪有恁贵的碗?家里的粗瓷碗才一毛钱一个,这十个碗值一头小猪的价钱?

娘说着,接过那捆碗,顺手放在锅台上。娘出门抱柴火烧锅时,只听厨房里“哗啦啦”一声响,忙回屋看,却见那捆还没解掉草绳的碗掉在地上。芦花公鸡立着一条腿,“咯咯”叫着,很神气的样子。娘捡起一只笤帚,向芦花鸡砸过去。芦花鸡受了惊吓,飞出厨房,觅食去了。

娘解开草绳,光可照人的细瓷大碗,好几个都裂了缝。娘一遍遍抚摸着碗,一声声叹息:啥时候王胡来了,给锔锔,还能用。说这话时,我看见娘眼睛里泪汪汪的。要过年了,亲戚都要来,人多了家里碗不够用,要到邻居家借,这才让俺大买碗,却被一只芦花鸡给摔了。

娘知道,王胡不过完年是不会来的。正月里,娘一到村西头,就情不自禁地向小桥方向望。我知道,娘想快点锔好那几个碗。那几个碗,可花了大价钱。大说,去供销社买碗时,恰巧碰见供销社的李主任坐在一条板凳上挠着头皮发呆。李主任见俺大买碗,就说,老张啊,好长时间不见了,咱哥俩喝一碗。大说,喝一碗就喝一碗。李主任拿了两只碗,用提子从酒缸里舀出两碗酒,俩人喝着喝着就喝多了。最后,李主任借着酒劲儿把一捆卖不出的碗卖给了俺大。娘埋怨说,你一碗酒加一头小猪换来一捆碗啊?这酒,有点贵!

贵就贵吧,不料碗又被芦花鸡给祸祸了。

这不,锔匠来了。

当王胡随着娘的脚步走进屋子里看到几只碗时,说了一声:“好碗,可惜了!锔一个碗得两毛钱。”

“两毛钱?买一个新碗才一毛钱!”

“那是粗碗。你看看这碗,青花细瓷!”王胡摩挲着碗,叹了一口气。

娘看他那样子,知道俺大买的这十个碗值。

“那就锔吧!”

王胡从挑担里拿出一套工具来:一把小钻、一把小锤和一个砧子,还有几根粗硬的铅丝。这套家伙什儿最重要的是那个小钻,人常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它。

王胡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卷黄色的铜丝来,说,这碗不能用铅丝,得用铜丝!

说着,他生起小火炉,把铜丝放在火上烧,然后迅速放进水里。“滋啦”一声,金黄色的铜丝变成了暗红色。他用小锤敲敲打打,把铜丝制成锔子,然后仔细端详了下裂缝的青花碗,用金刚钻在裂缝两边钻孔。王胡的工具很讲究,手钻是两根很精致的深色硬木棍,用细牛筋拴在一起,转动起来“嗖嗖”有声。

一会儿,碗裂缝两边均匀地钻了几个孔。王胡把锔子钉入孔内,在孔的两侧轻轻敲着锔子,再抹上腻子,然后又用细砂纸仔仔细细地打磨。铜锔子在白底青花的瓷碗上,像雪地里盛开了一排红色的梅花!

个把小时后,王胡才把几个碗锔完。娘把锔好的碗与另外几个碗放在一起比了比,笑了。锔过的碗竟然比好碗还好看。娘从陶罐里掏出几张毛票递给王胡。王胡接过钱就开始收拾挑子。娘说,你忙一上午了,别走了,我擀了面条,在我家吃吧!

吃饭时,大说用新碗吧!娘舍不得用,还是用粗瓷碗吃的饭。

娘去世前,把那几个碗留给了我们兄妹五个,一人两个:一个没锔过的,一个锔过的。娘说,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就给你们留下吃饭的碗。有碗饭吃,比啥都强!

前年我搬新居时,儿子看到那两个碗。他很好奇,请爱好收藏瓷器的同事看了看。同事瞪圆了眼睛:你这宝贝从哪儿弄来的?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出的一批内销瓷,现在遗存极少!

儿子听了,找人做了檀木匣,把碗装进匣子,再不示人。

编辑:田青叶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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