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建华
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天像块拧不干的灰抹布,空气裹着沙颍河的潮气,人心里闷得发堵。今天午饭刚撂下碗,天忽然就放晴了,亮得晃眼。我一屁股坐在阳台那把老摇椅上,暖融融的阳光没遮没拦,全泼在身上。这光不像夏天那样白,带着股温吞劲儿——像娘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额头和肩膀;又像腊月里温透的黄酒,暖烘烘从皮肤渗到骨头缝里,让人忍不住泛起几分微醺。
我眯着眼往下瞧,变化是真真切切。对面那家吃了十来年的“三大盆”小饭店,早随着城中村改造没了影。如今那儿立起的新楼紧挨着沙颍河,玻璃幕墙映着日头和河水,亮闪闪的,跟刚从河里捞出来的玉柱子似的,直直戳向蓝天。依着沙颍河的周口老城,这几年变化是真不小,像开始长身子的半大孩子,骨架一天天撑开,模样也越来越周正。以前河两岸的滩涂地,现在铺成了平整的石板路,垂柳依依,亲水平台上有钓友坐着垂钓,游船慢悠悠从河面驶过。国槐街的老槐树还跟以前一样枝繁叶茂,树下多了文创氛围和非遗小摊,乡愁和新潮就这么融在了一块。周口港更别提了,逆势往上冲,万吨级的货船能从这里直接开进长江,沙颍河成了豫货出海的“黄金水道”。这变化快得让人恍惚,跟夜里睡了一觉,睁眼就换了个地方似的——可不就像这午后的日头,把多日的闷劲儿一扫而空,暖得实实在在。
身上的暖意慢慢淌着,目光顺着沙颍河的水流飘远了。那隔着一道海峡的骨肉同胞,估摸着也正沐浴这同一片阳光吧!日月潭的水,跟眼前的沙颍河一样,闪着粼粼的光;阿里山的林子,也该像这河岸的柳树林似的,透着苍劲的绿。这阳光哪有什么界限?这流水哪有什么阻隔?它照得进我阳台这方小天地,自然也会毫无偏私地暖着那片魂牵梦萦的岛礁,温润两岸人民的骨肉情。而这看不见的牵绊,早把海峡这头的周口、那头的台湾,紧紧系在了一起。
沙颍河的水从伏牛山脉的深处流淌出来,揽贾鲁河的清冽入怀,裹颍河的温润在身,一路兼容并蓄、奔涌不息。台湾的根脉,本就是这大河分出的一脉支流——同源同宗、紧紧相拥。就像这河水,哪怕是千回百折,终究要向着淮河奔去,汇入长江、涌入大海。那些暂时的阻隔,不过是这几日的连阴雨,看似绵长,可搁在沙颍河几千年的流淌里,放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片刻。天,终会放晴;水,终会归流;两岸同胞,终会团圆。
想到这儿,心里亮堂得像日头晒透的麦场似的,安宁又踏实。身上的阳光也更暖了些,我好像看见那金色的光,顺着沙颍河的流水淌开——漫过淮阳龙湖的荷叶,漫过项城袁寨的青砖,漫过江南的水乡,也漫过海峡的礁石,最后把整个神州大地都暖暖地抱在怀里,融在一片光明里。
河风轻轻吹着,摇椅“吱呀”作响,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安稳的甜香。这大概就是最实在的幸福——是家乡的暖,是血脉的牵挂,是盼着团圆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