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零
我最终能戒掉烟,竟是以一颗牙的“阵亡”为代价。
戒烟非得有持之以恒的决心不可,否则烟瘾会变本加厉。我烟龄二十七年,从上高中时偷吸第一支,到工作后的应酬、加班时的依赖,香烟曾是深夜里驱赶疲惫的老友。一口浓茶一口烟,舒坦得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一样。
真正的转折,是四岁儿子的一次拉扯。他指着电视里戒烟广告上黑黢黢的肺,用稚嫩的声音命令我:“爸,以后别吸烟了!”童言最是真切,我下了决心。
经过几次反复后,我的烟瘾反而越来越大。最后一次,在亲戚推荐的戒烟替代品失效后,我找到了一个笨方法——嚼粉条,让嘴巴不得空闲,以对抗那抓心挠肺的欲望。一日饭后,烟瘾如潮水般涌来,我将手边的细粉条嚼尽还是压制不住,情急之下又塞进一截干硬的宽粉条,狠命一嚼,“咯嘣”一声,下颌一震,一颗大牙应声松动了。
起初只是微恙,谁知日后它竟掀起了一阵阵风浪。这便让我想起了汪曾祺先生写的《牙疼》:它能“泰然处之”,“看你疼出一朵什么花来”;甚至被人撞掉门牙,也只道“没事儿”。这等名士风流,我辈只能仰望。
我全然不同,那疼是钻入髓腔的。它盘踞在牙根,继而煽动了半边舌头的叛乱,左脸也随之沦陷。最要命的是,那痛楚像一根生了锈的细针,顺着牙床一路探入耳道深处,然后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往最深处扎去。我捂住脸,用指甲死死抵住牙龈,在零下的天气里,疼得在公交车座椅上蜷成一团,内衣被汗水浸透。
熬到第三天,我走进诊所,脸上还强装镇定。“牙疼不算病。”我试图对医生挤出一个从容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医生让我咬住一根蘸了药水的棉签,但那清凉于事无补,反倒像为下一波疼痛的潮汐标记水位。
经此一役,我倒品出些滋味:疼痛如潮,来时摧枯拉朽般,天地间只剩下它的咆哮;退去时,只留下一片狼藉后的疲惫,以及对这片刻宁静不敢置信的提防。
如今,烟戒了,用单侧牙齿吃饭的习惯却保留下来。那颗叛变的牙,成了我身体内一座寂静的纪念碑。它时时以微小的不便提醒着我,曾经的一场酷刑,才换来今日的自由。汪老的牙疼能“疼出一朵花来”,我的牙疼,却结出了一枚略带苦涩、却足以慰藉余生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