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珍
提起苏东坡,很多人脑海里浮现的往往是才华横溢的大文豪形象,很多诗词我们都熟悉,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也有一些人不知道苏东坡还是一位美食家,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菜就有几十种。他在众多食物中对芋头的感情尤其深厚。
元丰三年(1080年)冬天,44岁的苏轼刚到黄州,背着“乌台诗案”的罪名,日子过得清苦。他在给弟子秦观的回信里写道:“(黄州)柑橘椑柿极多,大芋长尺余,不减蜀中。”这尺把长的芋头,竟让他蓦然忆起眉山老家的芋田。彼时在黄州,芋头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水汽携着一股朴素的甜香升腾而出,缓缓弥漫了简陋的屋子。揭盖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咬下去,那软糯的芋肉几乎在舌尖化开,连带着黄州的风,似乎都暖了几分。
可黄州的芋香还没绕过檐角,惠州的瘴气就裹着贬令来了。1094年,58岁的苏东坡被贬到惠州,山更偏,路更远,可芋头依然在。一天,吴远游(字子野)从潮州来看他,深夜围炉夜谈,吴远游忽然摸出两枚芋头,说:“我教你个吃法,包你喜欢。”他将芋头削了皮,用湿纸裹得严严实实,埋进炭火。不多时,纸被烤得焦脆,掀开时,芋香呼地涌出来——松松软软的,咬一口,糯得能拉出丝。苏轼拍着手叫绝,后来写《煨芋帖》赞美:“本草谓芋为土芝,云:益气充饥。”
有一年除夕,他去访子野,屋外松风裹着春寒,屋里却烧着牛粪火。火塘里埋着几个芋头,烤得外皮焦黑,剥开来,里面雪白雪白的。他欣喜地写道:“松风溜溜作春寒,伴我饥肠响夜阑。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风再冷,芋头是热的;日子再难,朋友的陪伴是暖的。
惠州炭火的余温还沾在衣角,儋州咸湿的海风已经吹乱了他的鬓角。1097年,61岁的苏东坡戴着“儋州别驾”的虚衔,踩在沙滩的贝壳上,望着眼前的荒田——这里,细粮极为稀缺,人们多以槟榔果腹,唯芋头最为常见。他向当地人学种芋头,收获后与仅有的粗米一同熬成粥,米香裹着芋香,氤氲升腾,那一缕暖意仿佛渗入碗壁,连粗陶碗都显得温润起来。
1099年的冬夜,儿子苏过端来一碗羹,乳白如玉,香气清远,似有若无,入口顺滑如乳,清甜宛若儋州的月光。他拍着桌子叫绝,提笔便写:“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这道玉糁羹,是儿子苏过的巧思,更是绝境中的生机。山芋可熬羹,苦难亦成诗,连儋州的瘴气,仿佛也在这一缕羹香中悄然消融。
芋头,这个最朴实不过的吃食,像一根温柔的线,就这样串起了苏东坡半生颠沛流离的贬谪路。如今,我们读他的“竹杖芒鞋轻胜马”,品他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最让人心头一暖的,或许还是那个就着牛粪火吃得满嘴芋香的笑容。那一缕缕穿越千年的烟火芋香,裹着他的乐观,绕过大宋的山山水水,至今仍悄然萦绕。它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仿佛在告诉我们,日子再难,也总有办法从土里刨出一点甜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