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市声(散文)

发布时间:2025-11-21 来源:周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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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慧

巷子口,那几株老槐树筛下斑驳的日影时,收废品的老王便推着他那辆三轮车来了。车子吱吱呀呀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这声音我是极熟的,每日清晨七点半,从不爽约。

我们这小区,二十年前是极风光的。四幢橙红色的楼房,门楼修得极气派,如今颜色褪得斑驳了,像是老人脸上的老年斑,门卫室里蛛网纵横。没有物业,没有保安,却意外成全了一众小贩。他们每日如候鸟般准时,在这方寸之地谋着各自的生计。

老王的吆喝声是极有特色的:“收——废——品——喽——”尾音拖得老长,在晨风中颤颤巍巍地飘。这声音惊醒了树上的麻雀,也惊醒了三楼的张太太。她推开窗,头发蓬乱得像鸡窝。“老王头儿,等会儿!”喊完便缩了回去,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也跟着抖了抖。

太阳爬上东楼顶时,小区便活过来了。磨刀的老李吹着他自制的铁哨,“磨剪子嘞——抢菜刀——”的声音钻进每家每户的窗缝。卖白酒的老周最是讲究,三轮车上铺着蓝布,酒坛子擦得锃亮,像是来赴宴的。女人们围着他,这个要半斤,那个打八两。酒香混着花露水味,在晨光里酿出另一种醉意。

唯独四栋的刘先生看不惯这些。他今日没开那辆黑色奥迪,脸色阴沉,墨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走路时皮鞋敲着水泥地,嗒嗒响,像是给这市井交响乐打着不和谐的拍子。

“别吆喝了!烦不烦人!”这一嗓子劈下来,整个小区都静了一静。老王的电喇叭突然卡了壳,只余下一点电流的杂音,像极了老人突然哽住的叹息。他缩着脖子,那件灰外套显得更大了,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我站在二栋拐角,手里拎的垃圾袋突然变得沉重。老王看见我,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孤零零的黄牙。“吃了吗?”他问。这最平常的问候,此刻却像一句暗号。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点点头。他的三轮车吱呀吱呀地远了,电喇叭又响起来,这次声音小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谁。

刘先生昂着头走了,皮鞋声渐渐消失在巷子口。对面一楼的大黑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它身下的水泥地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很快就被太阳蒸干了。

回到屋里,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透过玻璃窗,我看见老王的身影在烈日下缩成一个黑点。他的吆喝声断断续续地飘上来,与磨刀老李的哨音、卖酒老周的吆喝混在一起,竟成了这夏日里最执着的蝉鸣。

厨房里,母亲正在剁肉馅,菜刀与案板碰撞出规律的声响。阳台上的绿萝新抽了一片叶子,嫩生生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楼下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牡丹亭》,咿咿呀呀地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巷子里的日子,就像老王车上的废品,看似杂乱,却自有其章法。而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倒像是误入镜头的异物,显得格格不入。

傍晚时分,小贩们陆续离开,只在地上留下些零星的痕迹:一块油渍、几片菜叶、一小堆烟灰。

夜幕降临,小区的灯光次第亮起。那些窗户里,有人在吃饭,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吵架。而老王此刻大概正在某个昏暗的棚屋里,整理他今日的收获。那些废品在他手里会变成孩子的学费、妻子的药钱,或者一顿带肉的晚饭。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祖父常说的一句话:“人活着,总得有个响声。”老王的吆喝、老李的哨音、老周的笑谈,不正是这巷子里最真实的响声么?

这世上的人,不过都是在收各自的废品罢了。有人收的是破铜烂铁,有人收的是体面尊严,还有人,收的是别人的难堪。

月光静静地洒在巷子里,给一切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哭,又很快被母亲哄住了。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谱成了这巷子最动人的夜曲。

夜深了,巷子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那几株老槐树,还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我想,它们一定见证过这巷子里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喜怒哀乐。

明天太阳升起时,这一切又将重演。老王的吆喝、老李的哨音、老周的酒香,还有刘先生的皮鞋声……这巷子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真实,而又意味深长。

编辑:田青叶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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