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菊英
冬日的清晨,天光总是来得迟些。窗外霜色凝重,屋檐下悬着几根冰棱,晶莹剔透,像时间凝固的泪滴。风在巷口打了个转,卷起几片枯叶,又悄然隐去。这样的日子,最宜读书。
我素来偏爱冬日读书。不似春的躁动,不似夏的喧嚣,亦非秋的萧瑟,唯有冬天,沉静如深潭,内敛如老树盘根。它不急于表达,只将万物轻轻裹进一层薄雪之下,让人得以从奔忙中抽身,在炉火微温、茶烟袅袅间,捧一册旧书,与古人对坐,与文字低语。
北风有时莽撞,拍打着窗棂,似要闯入这方宁静;有时又缓步踱过屋顶,低吟如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而我蜷在藤椅里,膝上摊开一本泛黄的旧书,手指摩挲纸页,沙沙作响,竟成了这寒日里最温柔的回音。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摘下的枫叶,早已褪去鲜红,却仍带着一丝倔强,恰如那些被岁月磨洗却未曾消逝的思想。
古人讲“三余”读书:“冬者,岁之余也;夜者,日之余也;阴雨者,时之余也。”此语道尽了读书之机,更道出了生活之智。当万物归藏,人亦该向内行走。冬日无农事,无宴游,无繁花扰目,正是心神澄明之时。此时翻开《陶庵梦忆》,张岱笔下的湖心亭雪便映入我的窗;读到东坡“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心头忽有一阵暖意涌起,仿佛九百余年前的灯火,仍能照亮今日的寒夜。
冬日读书,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更深的参与。在字句之间,我们与历史对话,与哲思同行,也与自己重逢。一页页翻过,不只是知识的累积,更是灵魂的沉淀。浮尘落定,心便轻了;心轻了,世界也就宽了。
尤喜雪夜读书。窗外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素白,屋内一盏小灯、一壶热茶,书页翻动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风声。那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手中的书。没有手机提示音,没有匆忙脚步声,只有墨香与寂静交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将我轻轻托住。这般时光何其奢侈,又何其珍贵。
有人说,现代人已无暇读书。可我觉得,不是没时间,而是忘了如何慢下来。寒冬恰恰给我们提了醒: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思想在寒冷中发酵,让心灵在静默中生长。书不必多,一册足矣;读不必快,一行一行,细细嚼来,滋味自长。
冬日因书而暖,书因冬日而深。当炉火渐熄,茶凉未续,合上书本,心中却已燃起另一簇不灭的火焰——那是文字给予的温度,是穿越时空的陪伴,是平凡日子里最踏实的幸福。
四时读书皆好,但我始终偏爱冬日这一隅清寂。它不张扬,却最深情;它看似荒凉,却蕴藏着最丰盈的内在。愿我们都能在寒冬里,守住一扇窗、一盏灯、一本书,让灵魂在书香中安然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