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泪洒东风别宛丘

发布时间:2025-12-18 来源:周口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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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太昊伏羲陵。  王彦彬 摄

冯剑星

柳湖波光里的那一别,竟是半生宦海浮沉的注脚,也是一湖水光天色无尽的惆怅。站在淮阳龙湖畔,恍惚能看见那个伟岸洒脱的身影。苏子由读书台就在不远处,那座船形的亭台,如一叶扁舟,沉浮在九百年的历史潮水中,虽然经历风雨,却未能从此而逝,花木葱茏,湖光供养。九百多年的时光在这里仿佛凝滞了,只有柳花依旧纷飞,如泪,如雪,成了淮阳这座小城的文化封面。

宋神宗熙宁四年的那个秋天,蔡河的晚风把苏轼的小船飘飘摇摇送到陈州。他是赴杭州通判任的,陈州不过是中途一站,却因了子由在此做学官,便成了心灵的驿站。那时节的柳湖,“柳花飞处麦摇波”,湖面如新磨的镜子,小舟往来如梭,采菱歌声互答。在这如画景色里,兄弟二人暂时忘却了仕途的坎坷,只剩下相聚的欢欣。

我试图想象那个傍晚,苏轼与苏辙漫步在柳湖畔。晚湖如鉴,倒映着兄弟二人的身影。苏轼后来在《画堂春·寄子由》中记下了这一幕——“小舟飞棹去如梭,齐唱采菱歌”。那歌声穿越了近千年,依然在淮阳湿漉漉的空气中隐隐回荡,是“苏式”的人文风情,让这片湖水有了文化的生命。

陈州这座小城,因了苏氏兄弟的相聚,一时成了中原的文化佳处。张耒、李简夫、张方平……这些名字在史册上或许不那么耀眼,但在当时的陈州,他们共同营造了一个文风鼎盛的小天地。游无所不至,景无所不观。歌而乐之,诗而和之。苏轼在陈州的足迹,不只在柳湖,更在太昊伏羲陵前,在陈州的每一条路上,他自己说:“余旧过陈州,留七十余日,近城可游观者无不至。”

淮阳古称宛丘,是太昊伏羲氏的都城,有着六千五百年的历史。这样的厚重,对于苏轼这样的文人,自然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在这里感受的,不只是兄弟情谊,也是对上古民风的一种追溯和向往。张耒后来在《淮阳》诗中写道:“淮阳古帝墟,鄙夫少所游。最爱城西路,槐榆拱高秋。”这城西路,想必也是苏轼兄弟常走的。秋天的淮阳,槐树、榆树拱抱成荫,城门下护城河里的水清澈透亮。这样的景致,怎能不让人流连?

陈州的特别,在于它不仅是地理上的中心,更是士大夫们的精神栖息地,所谓“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这是《诗经·陈风》所诠释的另一种人生旨趣。在这里,他们暂时远离了朝堂的纷争,找到了心灵的安宁。苏轼与这些文人名士的交往,构成了北宋文化史上一个独特的景观。

元丰三年正月初一,因为著名的“乌台诗案”,苏轼冒着严寒离开东京,贬谪赴任黄州。初四,在陈州与苏辙女婿文逸民(文与可之子)饮酒作别,写诗道:“春风料峭羊角转,河水渺绵瓜蔓流。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黄州路远,陈州不可留,如此人生流离参商,亲朋分别在即,岂不让人泪下?

苏轼曾经写诗给苏辙,诗中更是直抒胸臆:“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丘。”这泪,是为离别而流,也是为仕途多艰而流。百年人生,得失如塞翁之马,此身如笼中之鹤。联想到苏轼晚年岭南渡海,竟然啸歌如旧,这人生的意味,他是咂摸透了,也想得明白,如给友人信札中说:“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先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如此襟怀坦荡,有何不可?

我总在想,为什么陈州的离别如此令苏轼动情?或许是因为,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永诀;每一次挥手,都带着对“夜雨对床”之约的无限留恋。他们兄弟早年曾约定早日隐退,共享“夜雨对床”之乐,但这简单的愿望,在宦海的波涛中,竟成了奢望。

陈州见证了苏轼兄弟最深的情谊,也见证了他们对归隐生活的向往。后人敬仰苏辙文才和功绩,在读书台上建亭纪念。明成化六年,知州戴昕重修八角琉璃亭,亭基船形,象征“宦海扁舟”。这“苏亭莲舫”成为古陈州七台八景之一,清代诗人吴履坦在《苏亭莲舫》中赞曰:“十里荷香满碧湖,中央虚敞一亭孤。”一亭孤吗?一亭孤,吾道不孤。湖如新磨镜,亭如一叶舟。至今柳湖水,春来绿如油。

“泪洒东风别宛丘”——这眼泪,苏轼没有白流。

编辑:田青叶    审核:韦伟    监制:王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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