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向我微笑
王猛仁
一
我在写……
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次用雪沐手，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次精雕细琢。
这一刻，阳光多么明媚，空气多么洁净。
这段时光里，我似乎放下了尘世里的一切，将自己的心仪之作，供奉给了神秘的诗的殿堂，塑造出一个一个幻影，如同一个个幻影塑造了无数颗虔诚的心灵。
我的身心，无比放松与自在。
室外，智慧的花朵，在一场雨、一场雪的映照下，绽放着、飞舞着，显得分外妖娆。
我为自己拥有的灵性、才情和创造力而自豪，而肃然，而心潮荡漾……
面对生与死、爱与恨、苦与乐、艺术与追求，面对对苦难人生的慰藉之祈求，面对对幸福突然降临的期盼，面对对未来不可预知的展望——
这一切，皆从文学的原点出发，给人勃发的生机，给善良人以甜蜜的爱。
慢慢地，我领悟到，人应该是“大写的人”。
相信这不是梦魇，相信这不是心有余悸。
平日，不应该庸庸碌碌、随波逐流。
人，应该放下对名利和物欲过于虚妄的追求。
不应该这么低俗、无聊，像飞蛾扑火，成为名利、物欲的牺牲品。
清晨，温柔的雪花融于澄澈透明的空气，携着大自然的清冽和芬芳，继而弥漫在我的周围，伴着沁人心脾的乡野气息，使我顿时触景生情。
那落在身上的雪，融入我的诗歌，然后和云朵角逐、较量，一起徘徊。
最终再次飘落，清新而舒畅，难分彼此，蔚为壮观。
二
我是平原的儿子。
我愿献出自信，献出光与热，献出尊严与正义，献出尘世的自觉和担当。
那些织就记忆之网的花草，那些惊拂思想之巅的浮光流云，那些摇撼生命之树的飞鸟与爬虫，那些洞穿人性的真诚告白，一一掠过我的心头。
许多沾染灵魂印记的往事，均已冰封于沉睡的平原大地。
同样，在我们之间，有一部分人的心灵，从低处渐渐升腾，飘荡于浩渺天际，无所畏惧。
但这种状态，只有与尘世间的心灵相结合，才能抵达理想，在天地之间，循环往复。
真正写诗的人，都是人间的觉悟者。
我时常想，诗不是神学，不是哲学，不是科学，但它是美的语言、独特的文学美学。
一年内，我写下了二百多首无关宏旨又不忍割舍的长短句，我的内心是平缓的，是宁静的，是不可言喻的。
思想的大门一旦被灵悟的钥匙打开，必会散发出如晚霞一样绚丽的色彩。
三
我是大地与岁月养育的宠儿。
我是家乡宋马岗村旧宅里一棵年迈的老榆树。
硕大的身躯尽管老态龙钟，却奋力地执笔修剪着一树青绿的枝条。
企望以诗、以书、以时间和爱，回报爱。
我的诗天天于平台展示，我的书法亦不断飞向四面八方。
但是，我常常彷徨于忘却与觉醒之间。
渐渐地，以沉默和凝重，支撑起寥廓的苍穹，留下一道美的轨迹。
岁月易逝，此心依旧。
近五十年的诗书生涯，成就了艺林一叶，也编织了一段与春天有关的故事。
我愿把缠绵的恋情献给蓝天，愿把每一行诗句、每一道遒劲的笔痕，都化作奉献之歌。
它始于笔端，又归于浩瀚墨池的清兴。
寂寞时常袭来。
只因孤独的梦里有明媚的阳光，有明艳的鲜花和频频响起的掌声。
我愿把爱的笔墨洒向神州大地，洒向无垠的原野。
愿有更多的无畏的生命崛起，有更多爱的诗句，将天空装饰得如画一般。
我的诗，是一杯醇正的酒，是一捧黄色的泥土，是一粒饱满的麦子，即将演绎成百年传奇。
继而，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梦里。
四
写，写呵……
这山河，这荒原，这海岸，这孤舟，这星月，这尘世，这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如此真实，如此陌生，又如此和谐地共生消长。
所有匆匆来去的，似乎没有终极归宿。
就在这将解未解之间，我的脚步愈发沉重。
因为爱得太深哦。
我的头发是灰白色的。
我的书写是灰白色的。
我的思想是灰白色的。
环顾四周，那么多双透着惊奇的、疑惑的、焦虑的眼睛，如此不安、如此胆小、如此妄加揣测地看着我。
我静坐在自己的阳光花园里。
面对冬日暖阳，面对花开花谢，面对残枝败叶，双眉紧锁，心绪翻涌……
回忆，如蜘蛛结网，能捕获一切过客。
时光如水。喧嚣躲开了，世俗躲开了，阴霾躲开了。无数分不清辨不明的朋友，还在为一首诗讲述着美丽、天真的童话。
我的眼里，已涌满雨水。
那雨从记忆的云里落下，被太阳晒着，一点一点消失。
我的目光是清澈的，一览无余。
我的诗句，被昨天的雨水再次串起，筑成思念的花环。
为即将到来的春天而俏，为一本好大好厚的书载歌载舞。
它羞答答地绽开，颤巍巍地摇曳……
五
对于我的艺术过往，这是消逝的笔记，这是永恒的星座。
有人，留下的是凋谢的花瓣；有人，留下的是不朽的丰碑。
它究竟是什么？
它究竟为了什么？
站在静止与超越之间，它是大地隆起的胸脯，它是一部冗长的叙事诗，漫无目的地、无所不在地闪烁着平原人的热情与芬芳。
这诗，虽不押韵，却短小、精练、明亮、铿锵。
这些，不需要任何人来解释吧。
我写下的句子，时而俊秀，时而疯狂，时而蓦地一挥，能撕裂黑夜的宁静。
每天，望着茫茫的星空，面对厚厚的稿笺，我的笔下，是枪膛中的子弹，是冰雪里掩埋的种子，即将飞出森严的屏障，震响沉睡的夜空。
谁说我的诗孤僻、乏力？
热情与豪爽是我的性格，火红与碧绿是我的词汇。
此刻，我仿佛听见金色的牧歌在窗前回荡。
谜一样的雪过去了。
有人轻轻唤着我的名字，举着鲜花，挽着手臂，走了一程又一程……
六
时近隆冬，该落的叶子就让它落下吧。
我的文字，已见证我的方方面面：童年、故乡、亲情和奋斗。
它是真实的，它是有梦想的，它是一束光。
它没有既定的比喻或象征。
我能从中找到乐趣，找到老家房顶上的太阳花。
通过书写，我发现、思索并见证了生存的意义。
它伴我一步步成长，又一步步走向衰老。
世间万物，纷纷纭纭。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光碎片，或为佐证，或为参照，均铭心刻骨。
最终，看你如何描绘它。
我相信，时间是可以充当画笔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希望《平原素笺》能留住一丝回忆，能记录一份善良，能让我的师友高洪波、旭宇、何弘、乔叶、王剑冰、杨克、峭岩、海男、张瑞田、庄伟杰和萨维茨卡娅·斯维特拉娜，从中闻到墨香，嗅见芬芳，并与我分享成功喜悦。
因为他们的荐举与嘉勉，这本书才得以诞生，并得以传颂。
当思想的清风吹进我的窗口，理想的笔墨便迅速谱写出一曲生命与爱之歌。
心静不下来，风儿也静不下来。
鸟儿一直在自家小院的山楂树上鸣叫。
一阵比一阵激越、清亮、甜润。
仿佛南归的大雁追着紫色的云片，从我的上空飞过去了，飞得很高、很高。
我和老伴静静地走过去，挽着手，去呼唤千里之外的长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