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英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知了的叫声有些急不可耐。日头晒得人裸露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浓密的树荫也胆怯地蜷缩成一团。二娃的嘴唇干得发皱，感觉喉咙都快要冒烟了，他真想把拖拉机上的西瓜切开一个解解渴。转眼看娘，额头上汗珠晶莹，满脸焦急。娘的眼睛东瞅西望在搜寻买瓜的人，娘的头发都白了，手里拿块擦脸毛巾当蒲扇，热极了就用力甩两下。于是，二娃射向西瓜的眼神蔫了下来。眼瞅着日头都爬到头顶了，一车的西瓜还没什么动静，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没有人停下瞅一眼他们的西瓜。

在买客稀少的空儿，二娃跑到路边一个小区内，见草坪边有一水龙头嗒嗒在滴水。二娃不管三七二十一拧开水龙头，伸头，侧脸，咕咚咕咚一阵猛灌，总算解渴了。顺便洗把脸，把脖子里的毛巾洗洗，拧到半干往肩上一搭，慢慢走了回去。二娃见娘坐在瓜车边使劲摇着手里的毛巾，便跑到车前，说：“娘，给你切个瓜吃吧，天太热了！”“二娃！”娘的声音有些嘶哑，但透着不可回绝的坚定。娘脸带不悦，二娃的手触电似的颤了一下，又轻轻拿开。“咋了，娘？天这么热，自己种的瓜，吃一个有啥？”二娃央求道。“自己种的瓜就不费力气，白捡的呀？我不吃，要吃你吃！”娘的态度坚决。二娃见拧不过她，便劝她去刚才的小区洗洗降温，娘总算答应了。

骄阳似火，人影稀疏。二娃决定带娘去吃点东西。大清早去瓜园卸瓜，装车，来城里的路上随便吃了几口早饭，这当口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娘眼瞅着无人问津的西瓜，心里着急，便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买主，哪怕是别人一个眷顾的眼神。二娃好说歹说不奏效，便想找个凉快点的街道，让娘也歇会。

拿起摇把儿，稳扎马步，用力转动手臂顺时针画圆圈，突突——拖拉机发动了。二娃小心翼翼地倒车、调头，一不留神，只听“砰”一声响，二娃赶忙熄火跳下车去看。坏了！车尾撞上一辆小轿车！二娃顿时傻了眼。娘坐在车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二娃，咋办？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都快出来了。二娃抹把脸上的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瓜车。

小轿车车主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卖瓜的，咋倒车呢？看把我的车前脸都撞凹进去了！你说咋办？报警还是私了？”“别，有事好商量，咱别报警！”二娃赶忙阻止欲报警的车主。二娃知道，自己都和城管斗了几个来回了。如果报警，自己的一车西瓜都得被拖走，不但耽误卖瓜，最后还得掏拖车费。再说一车瓜值不了几个钱，前些天还三毛一斤，今天这架势两毛五都难卖出去。“私了？那你说赔多少？”轿车车主紧追不舍。“大哥，我不太懂车，你给开个价吧。”二娃一脸苦笑。“换个前脸，造价不低，少说也得四五千块吧！再加上其他剐蹭的地方……”“啥？恁多！”二娃腿都有些打颤了，这一车瓜卖完也就四五百块吧，刨去分称、油费，所剩也不多，一天的辛苦全打了水漂不说，整个夏季都白忙活了。

二娃原本想把卖西瓜的钱攒下，先带女儿去省城看病，上次看病就因钱不够，提前出院了。结果女儿的病情越来越重，一想起她那甜甜的笑脸，二娃就禁不住流泪。

如果钱有结余，二娃想给娘买件新衬衫。大娃先天残疾，爹早年劳累过度，如今也卧病在床，这些年都是娘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平时，娘起早贪黑侍弄家里二亩地的菜园，她一个人种菜、锄草、卸菜、卖菜……娘卖菜常为了几毛钱和人争论不休，买菜的人总是在付完钱时转身撂下句：真抠门儿！

还有秀珠，这些年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从无怨言……二娃缤纷的愿望被眼前这个戴金链子的车主一句话扫得精光。

最后，在围观者的七嘴八舌中双方达成一致，二娃赔给对方三千块。和娘交流下眼神，二娃打开拖拉机座椅旁的工具箱，最下面压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钱，不同面值的分别用橡皮筋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数着，每数一张都针扎一样疼，三千块钱数完，塑料袋也基本见底了。

娘只顾不停地抹眼泪。看着轿车车主接过那沓钱绝尘而去，二娃娘终于放声痛哭：“老天爷啊，我可咋活呀？我那苦命的孙女呀……”二娃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娘，发动车子。娘的哭声在突突的响声中越来越远。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