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富岗

人到中年的他有了自己的企业，有了一辆车，又有了一辆车。让他喜悦而自豪的是，有时候半个月就能挣到一酸梅袋子的百元大钞。

手上一旦有了钱，身边就会多些朋友，包括以前认识的和以前不认识的。

有朋友对他说：“其实人还有另外一种活法，走吧，去换换心情。”

这是个奇怪的的地方，屋子里氤氲着神秘的云雾和纸烟的味道，人们围坐在一起，有的脸上挂着笑，有的脸上挂着愁，有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似愁非愁。这里的人们把一沓一沓的钞票放在面前的桌子边上，一会儿你推给他，一会儿他又推给你。

第一天晚上，他看到有的人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就到手了一酸梅袋子的钱。第二天晚上，他又看到有的人面前一沓一沓的钞票越堆越高，片刻工夫就已有茶杯那么高。第三天晚上，他又看到有的人……朋友说：“坐下试试手气吧，一学就会。”

还真的是一学就会，头一场就有赚无赔。第二场就赢到了一酸梅袋子的钱，第三场又赢到一酸梅袋子的钱……他开始每天早早地喊上朋友，准备去赢下一酸梅袋子的钱。

情况的变化如同他的心情，由阳光万丈逐渐变得充满雾霾。开始时还一个劲儿地把一堆一堆的钞票往里拢呢，紧接着却一个劲地往外推，再往外推。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取下手指上的金戒指放在桌子上，他一把拽下脖子上粗粗的金链子拍在桌子上，他写下一张借条又写下一张借条。

这怎么可能？自己的工厂今后再与自己无关，一辆车没了，另一辆车也没了，有的只是沉重的债务。他拿出手机，联系那些带他去体验另一种活法的朋友们。拨通一个号码，铃声响着却一直没人接听。再拨打另一个，依然是没人接听。

朋友！他把这个词语狠狠地放到脚下又狠狠地蹍碎！他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他肯定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梦，这一切都发生在梦中，梦醒了，只留下一身冷汗，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是真的！

这梦魇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走一步是漆黑一片，再走一步还是漆黑一片。朋友、朋友，面对还要一天一天往下延续的日子，他又想到了朋友，包括同过学的和共过事的。透着温暖的三千两千、三万两万递到了他的手上。他说：“恩情不忘！”对方说：“说那干啥。”

朋友！当这个词语再次跃入他的脑海，他苦笑、冷笑。然后，和妻子儿女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起到了另外一座城市。

他闭上眼睛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享受全新的生活。可是他不理解，在这座城市为什么太阳还会下山，为什么太阳下山以后还会有夜的降临，夜晚为什么还同样伴随着黑暗，在黑暗里为什么会浮现出更多的万万千千。

他最不愿见到的是那些真诚的面孔，可是聚拢来的偏偏是那些真诚的面孔。是他们把“娃的学费”“准备给老娘看病的钱”塞到自己手里。他害怕见到那些面孔，害怕听到那些熟悉的声音，其实那声音很平和，承载的话语也很平和。

“跌倒了就再爬起来，有啥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往前走都会有被云雾遮住眼的时候，重要的是不能遮住了心。”

他一个字一个字承接着这些话语，像虔诚地接一串散落的佛珠。他手捧“佛珠”举过头顶，眼前闪出两个字：朋友！他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两个字，准备明天去买一张回家的车票。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