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肥红瘦,鸣蛙上岸,布谷高唱,黄鹂白鹭翩翩起舞。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老人和孩子不约而同地赶到树阴下谈天说地,逗趣玩乐。南风里洋溢着醉人的芳香。时令已经吹响了麦收前的冲锋号。如火如荼的麦忙时节正大踏步走来。
大槐树下,我见到了村东头的陈婶。陈婶让我到她家去坐坐。于是,我就跟随陈婶走进了她的家。恰巧,陈叔正望着一堆镰刀发呆。我说,陈叔,干啥呢?陈叔看到我,很高兴,忙说,这几把镰刀都擦了油,为啥还会生锈哩?我数了数,一共九把镰刀,有的锈迹点点。我说,刀儿不用要生锈,防锈还要勤擦油。陈叔说,是这个理儿。陈叔准备再给镰刀擦擦油。
据说,人类自从种出麦子以后,就发明了镰刀。几千年来,镰刀就是农民收割庄稼的必备工具。镰刀与锄、犁、锹一样,都是我国古老农业文明的一个象征。然而,在季节交替与时序更迭中,尽管人们用燃烧的血和苦涩的泪把镰刀擦得锃亮,却依然驱赶不走饥饿,只有到了社会主义时代,才真正解决了温饱。那时,孩子们都会唱《小镰刀》:“弯弯小镰刀,是咱好朋友,割下青草满箩筐,饲料多又多,牛羊喂得饱,猪儿肥油油,爱集体、爱劳动,人人有劲头。弯弯小镰刀,是咱好朋友,割下麦子堆成山,心里乐悠悠,咱们农村好,年年夺丰收,建起高楼一幢幢,人人有劲头。”
陈叔拿起一把小镰刀,递给我,让我看。我猜想,这把小镰刀,可能原来也是把大镰刀,许是用用、磨磨,越用越磨越小,最后变成了这把小镰刀。是的!是的!陈叔说,他爷爷奶奶躲黄水逃荒回来的时候,黄村周围的黄水虽然已经退去,但田野低洼处还是坑坑水、片片水、遍地稀泥汤,人畜不能行走,踩上去就会陷进深渊,难以自拔。而在田野的高岗处,到处都长满了树毛子、三春柳、白蜡条,以及茅草、蒲草、芦苇。爷爷奶奶就是用这把镰刀砍树毛子、砍三春柳、砍白蜡条,就是用这把镰刀割茅草、割蒲草、割芦苇。爷爷奶奶就是用这些东西搭窝棚、搭瓜庵、搭地窝子,以便憩身;就是用这些东西烧火、御寒、取暖、做饭,以便度日;就是用这些东西编筐、窝篓、织箔、织席,以便自用或换钱。忙啊!累啊!苦啊!爷爷奶奶和全村人一起,白天黑夜不歇不停地开荒种地。当然,这把镰刀是天天用、天天磨、天天小,它为爷爷奶奶的活命慷慨地献出了高大而壮实的身躯。爷爷奶奶不舍得扔掉它,爹娘不舍得扔掉它,当然,陈叔也不舍得扔掉它,想着天天看到它。看到它,就想起了国民党军队扒开黄河花园口大堤的罪行;看到它,就想起了父老乡亲饿死在逃荒路上的悲惨;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年开荒种地的艰苦、艰辛和艰难。
陈叔说,这一把是咱村李铁匠打的镰刀,个头大,钢火硬,稍微一磨,就刀刃锋利,由于保护得好,连着用了十来年,直到没有钢火了,才退下来歇息。陈叔说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接过这把好似一弯残月的镰刀,轻轻地擦了擦木把,又认真地握了握木把,仍然能感受到木把的细腻和光滑,仍然能体悟到陈叔流淌的热汗的温度。当然,我知道,镰刀最大的用武之地是麦收时节。听,杜鹃鸟在叫:“老头老婆,割麦割禾。”“麦罢垛垛,凉面条浇醋。”听,吃杯茶在叫:“吃杯茶吃杯茶,吃杯吃杯吃杯茶。”焦麦炸豆,是农民们最忙的季节。烈日一烘,南风一吹,麦穗就要枯焦。鸟儿都催我们收麦了,怎能不挥镰上阵哩!麦收那十来天,是农民们一年中最忙、最累、最苦也最欢乐的时候。晚上,吃罢剩馍,家家的女人都要忙着蒸馍、烧茶、煮鸡蛋、炒豆什,户户的男人都要借着月光磨镰刀,“嚓——嚓——,嚓——嚓——”这声音响遍全村,甚至把月牙磨落。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吗?割麦人都要准备几把镰刀,到真的站在麦垄前,就顾不得再磨镰刀了。第二天,鸡未叫,天未亮(大约凌晨三四点钟吧),收麦的男女老少,就要拉着车,带着镰刀、铲子、桑杈、掠笆、绳索以及食品,走向麦浪滚滚的田野……
陈叔说,那年,开封市一位知青小东下乡来,住在陈叔家。当时正逢收麦,陈叔让他戴上手套,手把手教他割麦。一个人要把住六垅麦,一手揽麦棵,一手握镰刀,贴着地皮用力割,哧啦——哧啦——然后把割下的麦棵摆地上。半天未过,他手上还是打了泡。陈叔就不让他割了。这把镰刀就是小东返城后留下的纪念品。
陈叔说,那天,他正在收麦,土路上过来一个戴草帽的人,跳下自行车就帮助割麦,边割还边问这问那。忙了一上午,他手上、腿上、胳膊上被麦芒和麦茬扎出很多红道道、红点点。这时,又有一位戴草帽、骑自行车的人慌慌赶来,把他叫走了,留下了这把镰刀。后来得知,那位割麦人就是咱县的杜县长。
如今,镰刀与锄、犁、锹一样,从遥远而来,又向遥远而去。陈叔说,再给镰刀擦擦油。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