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摔伤了，股骨头骨折。手术前一天，一个老爷爷走进病房，直直地看向老奶奶的方向，迈着极碎的步子，走得颤颤巍巍。

走到床边，没牙的老爷爷对没牙的老奶奶说：“明天这一关，靠你自己闯了。”

没有听到回答，只见白头发的老爷爷深深地凝视着白头发的老奶奶，两只干枯的手，紧紧相握。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颤巍巍地说：“我要闯不过去，就让孩子们好好照顾你！”他答得也让人心颤：“你可得好好的啊，要不我也活不下去！”之后，他们四目相视，久久无言。

终于，她说：“放心吧，我尽量闯过来。”他说：“明天，我过来。”

旁边的女儿说：“爸，明天上午你还得打针呢。”他嘴唇颤动，嗫嚅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爸，你先下楼吧！”女儿担心老人的身体，在一边催促。

两只相握的手，慢慢松开，目光却始终胶着在一起。

他一直没有站起身，身边的女儿再次催促。她说：“明天我胜利过关！走吧！”他再次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她再次说：“明天我胜利过关！”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一直看着她，缓缓站起身，两只手一起握住她的左手，又慢慢低下头，靠近她，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掀起被子，把她的手放进去，掖掖。这时，她的右手再一次握住他。这一次，他探过身，靠她更近，掀起另一侧的被子，把她的手放进去，掖掖，一脸的郑重。

之后，他站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外挪。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直到他走出病房，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走过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

手术当天一早，老爷爷又在女儿的搀扶下走进病房，在老奶奶身边坐下。

他一直无语，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的沉默之后，她说：“俩孩子都在这儿，我交待一下……”

“你别交待了，没事的。”女儿打断她即将出口的不祥之语。

“好，好，我会胜利的！”她改口。

他还是无语，只是伸出干枯的大拇指，对着她竖起。她也伸出大拇指，与他的并列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女儿说：“爸，你下楼吧！”

他始终没有说话，起身，在女儿的搀扶下向外走。

他们都在住院，她在医院的16楼，他在13楼。

他85岁，她82岁。

手术后，老奶奶被推回病房，刚刚安置好，老爷爷走进来，走得太急，颤颤巍巍变成了踉踉跄跄，好在有人搀扶着。他扑到床边，靠近她的脸，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一脸的紧张，像是自说自话地感叹：“又过了一关。”

手术第二天，他进来时，她已稍有精神，正和女儿说话。床摇得稍高，他坐在她身边，不用弯腰就离她很近。握住她的手，他笑了，瘦削的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前一天挂在脸上的所有紧张也在这一刻舒展。

她说：“你以后照顾好你自己，别像我。”顿了顿，继续交待他，“洗澡别关门，你自己别洗。”

他答：“别光想着我，把你自己照顾好。”

她说：“以后出去，咱俩扯着手走。”

他们的手，始终紧紧相牵。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