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5月29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母亲的麦收

张艳伶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炽烤着刚刚收割过的麦田,也因为刚下过雨,热气蒸腾,隔着车玻璃仍感受到滚烫的热浪。路上行人稀少,田间也不见人影。

推门进院,只见母亲背对着大门,盘腿席地坐在院子里,用棒槌一下紧着一下捶打着一堆麦穗。短袖衫湿漉漉地紧贴在后背上,脖子上晶亮的汗珠一道道往衣领里钻,头上的白毛巾落满了厚厚的麦灰尘土。母亲捶打几下就用棒槌再搅腾搅腾,麦子就杂着麦糠落下来了,而院子里也沸腾起阵阵麦尘。

“哪来的麦呀?咱不是没种地吗?”我有点气急而心痛。

“我下地拾的。”母亲回过头,声音怯怯的,她就怕儿女责怪她。母亲的脸红通通的,皱纹里填杂着汗水麦锈的混合物。

“现在都是大型收割机收麦,地里咋还会有麦穗?”我拉起母亲的右胳膊,手腕内侧一条两寸长的伤疤触目惊心,摸上去硬硬的,似乎能摸到里面埋着的钢板。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抽回手扭身摘下院子里种的顶花带刺的黄瓜给我,说:“今年的干热风连刮了几天,收割机就碰落了好多麦穗头,还有地头边界收割机拐弯碾压掉的也可多,我闲着难受,就去拾了。”

“你腰不疼了?你胳膊不疼了?你血压不高了?钢板动了咋弄?”我连珠炮似的诘问。

“我血压真不高,昨儿还量,我腰腿哪都不疼。”母亲安抚似的笑了。她站起来直了直腰,三寸长的伤疤顺着腰椎在汗湿的衫子里若隐若现,唯恐我不相信,她又跺了跺脚,嘴里重复说:“哪都不疼,哪都不疼,真的不疼……”

我苦笑了一下,母亲去洗脸了,吃着鲜嫩黄瓜的我陷入了沉思。

去年的五一,一辈子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的母亲骑三轮车拐弯太猛摔到了路边沟里,手腕骨折,腰椎骨折。近七十岁的年龄做了大手术,手腕、腰椎都被植入了钢钉、钢板。医生嘱咐她必须卧床休息三个月,以后也不能干重活了。一辈子闲不住的母亲精神一下子垮了,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天天长吁短叹暗暗垂泪。在一大家人的照顾安抚下总算能下地走路了,可她自从两脚挨了地就再也不愿意闲着,就是用一只手也要抢着洗碗擦桌子,不让干还生气。在儿女的强烈坚持下她才极不情愿地把家里的地承包给他人种了。

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看到邻居纷纷下地,她就有点坐不住了,开始催我走,看我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好对我说,她着急去地里拾麦,又怕我不让去。“这还热着呢,你晚会儿再去吧?”我央求她。“真的不热,地里有风。你看人家都忙着种玉米种芝麻种豆子,麦穗都没人拾,如果再下雨就该发芽了,多可惜呀。”

我无言以对,就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母亲推我进屋死活都不让我跟她下地。她胳膊下夹起一个旧化肥袋,又灌上一壶凉开水,就把她胖胖的身体投入到热辣辣的阳光里了。走了几步,回头告诉刚午睡起来的父亲,过一两个小时开着三轮车顺着东地去找她,她把麦穗放到车里还能再多拾会儿。

帮着父亲把院子里的麦糠麦子用簸箕分离簸净,他叫我撑开窗台下的化肥袋把麦子倒进去,我看到已有满满一袋了,这可都是一穗一穗拾起来的啊。父亲说,人家下地我和你娘也下地,别人忙着收种,我俩就拾麦。谁能想象得到父亲是一个月前因消化道出血还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被医生下过病危通知书的人呢?唉,这两个闲不住的人啊!父亲说,年老了觉少,闲着更睡不着,这几天天天下地,晚上倒床上就睡着了。我无奈地笑了。

想起我小时候,清早四五点,母亲就把我们几个大点的儿女从睡梦中扯起来下地。那时候是用手割麦,收种时间扯得特别长,农民得和天气抢粮食。我们挎着比自己还大的竹篮子去拾麦,还比赛看谁的篮子先拾满呢。母亲说,人勤地不懒,地懒人没饭。

看到侄女在屋里写作业,我问她奶奶这几天下地让你跟她拾麦不,侄女说,奶奶不让我跟她去地里,说太热了,叫我在家好好看书学习。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呵呵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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