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们村子里,有一个人叫老关,外号“赌棍儿”。村里人之所以这么叫他,是因为这个老关自恃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总认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谁都不服气,与人一见面就爱打赌。与村里的老人打赌,与年轻人打赌,与男人打赌,与女人打赌,甚至有时还与小孩子打赌。
说起来,那个时候,农村人都很穷,打赌换来的赌资既不可能是身家性命,也不会是财产金钱,大部分都与吃喝相关。一个馒头、一杯小酒、一碗面条儿,甚至一块糖果、一包瓜子,往往就会成为打赌用的赌注。
比如有一次,村里张寡妇回娘家赶集。张寡妇爱看热闹,在集市上花了几毛钱看到一个稀罕表演,大致内容是:在一个立起来的半个木箱子里面,一个个头不足30公分的小姑娘把身子装在瓶子里,然后露出脑袋给大家唱歌、表演,唱谁像谁,演啥像啥,那神态活灵活现的样子惹得张寡妇连叫了几声好。
回到村里,张寡妇把白天看到的事叙述给大家听,讲述的时候,眉飞色舞,万分激动。此时,老关正好在场,听了张寡妇的叙述,说:“张寡妇,那可不是真的,你上当了,几毛钱白花了。”张寡妇不服:“不可能,这都是我亲眼见的,还会有假?”老关说:“不信咱俩打个赌?”张寡妇说:“赌啥?”老关说:“这样吧,你说的那个超级袖珍姑娘要是真的,我给你掏五块钱,要是假的,你得给我擀一碗捞面条儿吃。”张寡妇自恃亲眼所见,认为不可能会有错,便满口答应。老关呢,因为曾经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这事儿,知道其中的原委,心中暗暗得意:这碗捞面条儿马上就要吃到嘴里了。
当即,两人急忙忙去了好几公里外张寡妇娘家的集上。可走到一看,集早散了,表演队也早撤离现场了,这咋弄?于是,两人就商量,要不直接找村里的教书先生评判,教书先生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只要是他说的,大家都信,也只有请老先生出来评判,双方才能决出胜负。
就这样,张寡妇和老关又摸黑回到村里,直奔教书先生家。此时,老先生正准备卧床休息,得知二人来意,笑道:“张寡妇,这回打赌老关赢了。”其实,后来许多人都知道了,所谓的袖珍姑娘,不过是利用光学反射原理演示的一种障眼法。就这样,老关轻轻松松赢了一碗捞面条儿。
没过多久,张寡妇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姓乔,人称老乔。据说,这老乔挺有能耐,经常走南闯北,只因家里成分高,一直没能说上媳妇,不得不屈就做了张寡妇的上门女婿。来到村里没多久,就听说了自己老婆和老关打赌的事情,不服,便向老婆表示:放心,找个机会俺给你出出气。
话说有一天,老乔到镇里去办事,办完事顺便到集上走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菜摊上有人卖一种辣椒,说叫朝天椒,是从外省进过来的一种辣椒,别看个头小,吃起来挺辣。老乔平时就爱吃辣椒,每顿饭都离不了,见到新品种,自然心动,于是在购买之前拿起一个尝了一口,一尝不要紧:我的个亲娘,怎么会有这么辣的东西呀,满口火辣辣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与此同时,老乔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屋外已是冰天雪地。村民吃过晚饭后三三两两地聚在村饲养室里,那里不仅空间大,而且有炉火,村民晚饭后总爱聚在那里,围着炉火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老关一上场,又开始发挥其专长:打赌。见谁都想赌一把。恰巧老乔进门,见势,说:“老关,咱俩打个赌呗。”老关问:“赌什么?”老乔从衣兜里掏出一串晒干了的小辣椒,说:“老关,你敢吃下这根辣椒,我给你五分钱,吃两根呢,给你一毛钱,要是吃下十根呢,给你五毛钱,行不?”
老关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心说:好你个老乔,仗着自己做木匠生意,手里有几个臭钱,这是来显摆了,你不知道我老关平生最爱吃的就是辣椒吗,别说吃十根,吃一串又如何?想到这,他一把夺过老乔手中那一串晒干的朝天椒,然后一根接着一根地吞了下去。一边吞咽,一边嘟囔:我看你手里有多少钱?我看你手里有多少钱?
不知不觉,一串辣椒被老关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老关呀老关,你现在吃的可不是你平时吃的那种普通的辣椒呀,论起来这种朝天椒的辛辣指数比传统的辣椒要强上几十倍、几百倍呀,弄不好,会死人的。果然,没过多久,老关就觉得胃里难受,心里发燥,浑身发热,满头冒汗。又过了一会儿,肚子疼得干脆躺在地上打滚,嘴里还不断喊着爹娘,原来是辣劲儿一步一步地往上蹿呢。
当时,有很多现场看热闹的人不断吆喝、拍手、说笑、叫好,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声:别闹了,赶紧想办法吧,要不老关一会儿会被辣椒烧死的。一听会死人,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一看,可不是吗,躺在地上打滚的老关,翻滚的劲儿越来越足,叫声也越来越大。赶紧想办法救吧,可想来想去,谁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知谁说了声:不行干脆送到村医老李那儿去吧,看老李有没有什么好的抢救办法?说着,大伙你拽胳膊我拽腿,生生把老关拖到了村医老李家。
老李早就睡下了,一听有人呼叫,连忙起床,得知老关是因为吃多了辣椒才会这样,连忙说:“别急,别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没有啥好的治疗办法,先用个土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着就让还在哼唧的老关赶紧脱掉棉袄棉裤,脱掉毛衣毛裤,脱掉里面的单衣和鞋子,最后只剩下一条裤衩,走到村头麦场里绕着麦秸垛转圈。老李说:“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散去老关胃里的毒气,排除他肚子里的燥火,啥时候不难受了,啥时候停下来,不然,他会这样嚎叫到天亮。”
就这样,老关,那个爱打赌的老关,那个被村民们称之为“赌棍儿”的老关,光着身子,赤着脚,穿着个大裤衩,在那个大雪纷飞、冰天雪地的寒夜里,一个人绕着麦秸垛转圈,不停地转,一圈,又一圈,没有人记得他总共转了多少圈,就连老关自己后来也说不清那天晚上他自己光着脚丫在雪地里到底转了多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