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才
王老师是我在县城第一高中重点班上学时的班主任,他与师母没有子女,一门心思都扑在学生身上,讲课认真,教学得法,深受学生爱戴。王老师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就是我们班,所以后来他老人家经常会说:“你们这个班在我的印象中是最深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班同学一直与王老师联系密切。
在我上学的那个年代,重点班往往都肩负着重要使命,在升学率方面要比别的班强,特别是在冲击名牌大学方面必须有所作为。这个要求无形中给班主任老师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王老师在课堂教学改进方面可谓是绞尽脑汁。其中一项重要的做法是,他把全班同学分为三个等次,第一个等次自然是那些学习拔尖的学生,大概有十多个人吧,这些同学都被安排在教室前5排中间的座位上,目的是让他们看黑板看得清楚,听课听得清楚,同时也方便与任课老师交流互动。这些同学都是冲着名牌大学去的,被王老师称之为“种子选手”,大家私下里也叫他们“宝贝疙瘩”。第三等次的同学被安排在最后两排座位,大概也有二十来个人。这些人成绩较差。王老师对这些人的要求是,上课时只要不调皮捣蛋,不交头接耳,不影响别的同学学习,怎么都行。这些同学笑称自己是“废物帮”。除此之外,剩余的大多数在第二等次。
改进教学方式的结果基本向王老师预期的那样,“种子选手”一个个走进了清华、北大、复旦等名牌大学,毕业后大都走进了国家机关、科研院所,一部分人到了上海、深圳等地做了商人。而“废物帮”成员要么上了中专,要么回家种地,或者进厂当了工人,这样说吧,基本都留在了本地。因此,在毕业后的若干年里,与老师见面最多的恰恰是这些“废物帮”成员。也难怪,县城本来就不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小县城生活,最讲究的是人情世故,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托关系、找熟人,否则芝麻大的事情,往往也很难办成。据说有一次,王老师一个人在街边散步,突然就被一个一边骑车一边玩手机的毛头小伙给撞了一下,差点摔倒。王老师刚想与他理论,不料小伙不但不认错,还骂骂咧咧,很是张狂,这真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正在这时,一辆警车停在他们跟前,下来一个警察,了解情况后,非常严厉地对小伙子说:“你怎么回事?这么没礼貌,撞了人嘴里还不干净?”几句话吓得小伙子转头就跑。王老师一看:“咦,这不是孙小民吗?”这孙小民正是当年“废物帮”的成员,脑瓜聪明,但不爱学习,为此,上学时没少被王老师数落。孙小民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县交警队上班。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这样说吧,王老师无论是退休前还是退休后,经常与在县城上班的那些学生“混”在一起,尤其是那群“废物帮”成员,他们大多喜欢喝酒,喜欢打牌,喜欢隔三差五聚群游乐,每次活动,都想方设法把王老师叫上,还找理由说王老师操劳一生,辛苦一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事实上,王老师退休后,也确实有些孤寂,因此,在没事儿时,也乐得去和大家一块儿玩,一块儿乐。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王老师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有一次,王老师身体支撑不住,摔倒在卧室的地板上。情急之下,师母赶紧拨打120,救护车将王老师送到了县人民医院。一检查,发现王老师已是肺癌晚期。没有办法,王老师只能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人生的最后时刻。
侯庆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侯庆当年也是“废物帮”成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边上,成绩差,但喜欢打听事儿,毕业后在县交通局公路段当道路养护工,得知老师生病住院的消息后,侯庆第一个去医院看望。
一见到侯庆,王老师十分激动,拉着侯庆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紧接着,在县城或县城附近上班的几个“废物帮”成员也都得到消息,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医院看望老师。短短几天,礼物就塞满了病房的柜子。见到此情此景,同病房的病友甚是羡慕,病友说:“王老师,你人缘儿真好,有这么多的学生来看你。”王老师这时已不能说话,旁边的师母连忙接过话茬:“这都是在县城上班的学生,老王还有很多在北京、上海等地上班的学生没有来呢。”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的同学:对呀,应该把老师生病的消息告诉那些在北京、上海等地上班的同学,他们可是老师当年眼中的“宝贝疙瘩”呀。于是大家纷纷给外地的同学联系,结果打了一圈电话,有的回复说正在国外出差,有的回复说正在赶着完成一项国家级科研项目,有的说公司正忙着上市,实在抽不开身。见此情景,师母无奈地说:“算了,他们都很忙,不要麻烦他们了。”就这样,在侯庆等人的张罗下,总算是把老师的后事给妥善料理了。
丧事办完没几天,侯庆等人结伴到老师家里看望师母,顺便看看还要处理哪些后续工作,闲谈间,有人问师母:“我们这帮人都学习差,也没有什么大本事,给老师办的后事有很多不足,也不知合不合老师他老人家的心意。”师母一听,摆摆手说:“看你们说的,咋会不满意呢!这不,这几天夜里睡觉,恁王老师还一个劲儿给我托梦,说是在上学的时候,他一直对你们几个很是慢待,没想到,也正是你们几个让他度过了后半生这快乐的时光,他虽然嘴里没说,可心里一直愧疚着呢。”
几句话,说得大家心里酸酸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到了老师的认可。与此同时,当年在学校里就积攒下来的心理上的那一点点不平衡似乎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