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08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 随笔

一楼的风景

曾威

家从农村搬到县城后,住的还是一楼,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那房子隔空抛到了几十里外的繁华地带,而且在抛的过程中太过用力,挥挥洒洒,丢了院子,丢了家禽家畜、花草树木,也丢了大部分空间。

那时候我刚到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小城,负债累累,喘着粗气,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只能一日日地坐在窗前,凝视外面的风景。

窗外是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路,连接着小区和外面的世界。路上,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因为这永不停息的进进出出,给人造成一种小区住了很多人的错觉。

像大部分新开发的楼盘一样,其实小区的入住率并不高,夜里我在小区闲转,几乎碰不到行人,抬头仰望高楼,灯光也是稀稀疏疏,好似长着小眼睛的庞然大物。

那“眼睛”里住着什么样的人?他们此刻正在干什么?望着望着,我的脑子就会浮想联翩,仿佛我已飞身跃到窗口,窥探到了里面的一切。

有一段时间,晚饭后我喜欢绕着小区的湖转圈。湖边有一棵小树,日积月累,它一天天变得粗壮起来,到了一定程度,再没有动物能啃咬它,再没有狂风能吹折它,它的根系已经扎进了湖水深处。

荒地本来是另一座楼的绿化带,但因开发商的资金链突然断裂,那座楼就烂尾了,工期一拖再拖,如我一圈又一圈的行走。

一天,那座烂尾楼前聚集了很多人,很多人拥簇着一个人,那人踮着脚尖,仿佛坟顶上的一块土,在风里摇摇欲坠地高喊:“当初买房子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的,现在孙子都会跑了,房子还没交工,必须要让开发商给一个说法!”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大家纷纷回应:“对,对,半辈子的血汗钱就这样被骗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后天推大后天,这是在蒸馍哩还是在种麦哩?”

很快,一帮人就敲锣打鼓地去有关部门上访了。

我来到人群离开的地方,像雕塑似的站了好久,望着眼前的小区,一半繁华,一半荒凉,昔日幼嫩的小树已经挺拔,昔日大红的售楼标语已经泛黄,内心像湖水一样拍打着岸。

随着时光前进,我在这座小城的朋友渐渐多起来,在一楼待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小区,我并不急着立刻回家,而是点上一根烟,在小区里照例走上一圈,看看亮起的窗户,看看湖,看看湖边的小树。在升腾的烟雾里,恍惚觉得这座小城也是一个湖,我就是一棵湖边的小树,我的根系已经触及了湖水,那么冰凉,那么甘甜。

我想起进城前,我很不自信,却又内心狂野。

农民老爸撇着嘴说:“不让你买非得买,借人家二三十万,以后可咋过哎?”

我说:“咋过也不让你过,我自己过!”

说罢又道:“人家能过,我也能过,我就硬住进去了,看看谁敢把我赶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一摞一摞打包自己的藏书与稿子,那时候几十里外的新家空空如也,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填充我的空虚,安抚我的孤独。

白天读书写作,晚上写作读书,在一个又一个深夜,在一楼,在紧贴大地的一楼,我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想着川流不息的人心,常常被一句话、一个词语,惊得浑身颤抖。

我知道越是底层的东西越简单深刻,那是站在高处看不到的,正如一楼的风景。

2021-01-08 曾威 ◎ 随笔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23958.html 1 一楼的风景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