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8月30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家乡戏

郭文艺

越调《白奶奶醉酒》是戏剧名角毛爱莲老师的得意之作,她那经典的舞台形象和圆润饱满的唱腔深得豫东一带人们的喜爱。小时候每遇电视台播放这出戏,父亲都要放下农活儿,蹲在老屋的墙角,守着老旧的黑白电视一鼓劲儿看完再起身。尤其是戏里唱:“适才房中,打了一个盹儿,张灯结彩嫁闺女儿……”一段表尽,白奶奶用手抚摸那一人肩高的酒缸,双眼呈现出扑朔迷离的光,父亲看着那酒缸,不自觉地砸吧砸吧嘴。

村里有个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妇人,因走势和声腔均和毛大师在剧中的表演相仿,便得了个雅号叫“毛爱莲”,大伙儿扛着锄头下地,田间埂头碰面,总免不了调侃她几句。一阵乐呵后,干起农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时兴在电台点播戏曲送祝福。我的家乡也不例外,有钱的人家逢老人过大寿,会去点播一出全场戏,一般会在午后播放,晚上再重播一次。那时,点播次数最多的当属任宏恩先生主演的豫剧《倒霉大叔的婚事》。《月下相会》这段唱词,让父亲听得如痴如醉:“月光下,我把她仔细相看,只见她羞答答低头不言,看打扮她有一手好针线,早闻知编织上她手艺不凡……”剧中的常有福和魏淑兰两人月下蛙鸣中相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典型的父辈时代的规范 ,不急不躁、保守文明又不失幽默的男角儿使得台下掌声如雷。温柔贤惠、朴素大方的女角儿魏淑兰自然成了父辈们不能忘怀的艺术形象。

父亲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爱斜倚在院中老桐树凸起的根上,搂着他那木箱似的半导体,听豫剧名家杜启泰在《倔公公犟媳妇》中的一段唱词:“常言说儿是冤家女是愁,八辈子才熬个绝户头……”父亲听得老泪横流,这个时候,我们兄弟三个都远远地站着,谁也不敢上前为他擦拭。

父亲爱听家乡戏是受祖父的影响,当年越调大师申凤梅常来我们村里唱戏,因村东有个百年老集——沈岗集。平时四邻八乡都赶这个集,逢年过节自然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戏台搭在集南,那时也没什么音响设备,围个简易的圈儿就是戏台,唱念全凭肉嗓子喊。《收姜维》是申大师的杰作,往往是这边还没开唱,前后左右便围了个里外三层。祖父最爱听大梅的戏,总能站一个最靠里的位置,父亲就骑在祖父的脖子上听,听到精彩处,人们高昂的叫好声可以淹没整个村庄。

最让祖父、父辈们过瘾的,是农历二月二到三月三的南顿故城庙会。庙会期间,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南北挑脚人云集一处。会场南侧几座戏台对着搭起来。戏台下的空地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父亲就挤在这些人头中间,像小时候祖父驮着他一样,驮着小小的我。锣鼓齐鸣,足足要敲打五六分钟,稍后,锣鼓声戛然止住,演员上场,亮相。摆大旗的一般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头扎五色花,腰系大红腰带,一排三四个,戏场大的也有五六个的。分左右两对,绕台上走步摇旗,这当口锣鼓声再次响起,密集处,后台猛地窜出一武式上来,打一大花脸,持一大花锤,绕戏台空翻连环,来回耍上几通,后翻一纵,站定,腔口一喊,台下群众憋足了劲喊一声“好”。

父亲不会大声叫好,我把手垂在父亲的胸前,能感受到父亲的心脏“咚咚咚”像个小锤子在敲打。

这时,再看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中,静得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站在前排的老头儿精气神比台上还足,手指里夹着的烟头都烧到了手,却浑然不知;贴烧饼的忘记了揉面,面团硬生生地蜷缩在案板,炉子里早贴的几张饼忘了出炉,掉进了炭火,已化为灰烬;炒凉粉的表情凝固,半张着嘴盯着戏台,锅里的凉粉冒着黑烟,蒜苗和着凉粉独有的香味,慢慢烤焦,摊主忽然记起,连忙手忙脚乱地添把蒜苗,朝锅里上下翻动几铲,堵上火,让喷香的凉粉舒舒服服地躺开来。

父亲是要听上大半场戏才去选农具的,父亲挑选农具的样子和看戏一样认真。拿起一把扬叉双手握住,做了几下扬麦子的动作,看是否得心应手,使得来;再反转回来,眯起一只眼睛,像木匠打墨线一样,照一照扬叉把子直不直;抓紧了扬叉,从头到尾,详观每一处,有没有裂痕、树疤,有没有经雨淋,打磨的纹理粗不粗、木料细不细。看罢,父亲较为称心,掏了钱,往肩膀上一撂,另一只手扯着我,继续返回戏台下听戏。这当口,豫东红脸王谢庆军老师的《刘墉下南京》唱得正热闹:刘三秀带人马离了北京,人马哄哄朝前涌……

台上热闹,台下更热闹!

时光真快,不知不觉我也活成了父亲当初的样子,土里刨食,一脸的络腮胡。遗传着父亲的情怀,喜欢着各种家乡戏的唱念做打。

2021-08-30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44666.html 1 家乡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