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7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垂钓一串记忆

王雪奇

国庆假期,我没有选择外出旅游,而是回到老家小住了几日。一天吃过早饭,拿起钓竿,戴上斗笠,步行到村前的池塘南岸,选择一块平坦且没有积水的地方,撑开马扎,面朝北慢慢地坐了下来。

由于今年雨水偏多,水面高度接近平地,水草已超出地平面,显示着它超强的生命力。水草疯长了一个夏天,好不容易碰到有人来看望它,似乎有些惊讶,伴着微风在我的脚下摇头晃脑地望着我。我把钓竿横放在双腿上,伸手摸摸身边的野草,感觉有点刺挠,还带点弹性,就像在摸小男孩刚剪过的头发。

忽然有种声音在响,就像有位老人在身后走动,脚步缓慢。扭过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风把身后田野里干枯的玉米叶子吹得乱动,不回头看还真觉得是有人在走动。这里空旷,整个池塘南岸沃野无边,除我之外没有一人,远处还有些没砍倒的玉米秆,阴森森的。也许是因为多年没来过这里了吧,我感觉有些陌生。风又一次吹动了玉米叶子,似乎比上次动静更大。这回,风真的打开了我的思绪,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

记得那还是大集体时代,父亲曾带领几人看管这个大鱼塘,我就像一条小尾巴,经常跟在父亲身后,形影不离,所以对这里有着极深的印象。高高的堤岸像一段长城,长城上长着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池塘的半坡长满了荆条,长长的荆条软软地朝四周延伸,仿佛是这堤岸的护卫者。下水洗澡的孩子们会把身上衣服扒光,往荆条枝丫中一塞,光着腚蹿到水里。夏天来了,蝉看中鱼塘边这片林子,在树上趴得不计其数,这里就是它们的大舞台。从田间放工回来的男女社员,在林子里一边乘凉一边听着这天籁之音。一些男人就地蹲下,背靠着光滑的大杨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他们的鼾声显得有些微弱,因为这里是蝉歌唱的海洋。

下雨啦!下雨啦!是谁在叫喊?是我和几个伙伴在喊。我们几个男孩子像猴子一样爬到了同一棵树的几个枝丫上,用手去捂树上的蝉。蝉也不是等闲之辈,它哪肯束手就擒,一撅屁股对着我们的脸撒上一泡尿,扑棱一声又飞到另一棵树上。一上午,整个树林的蝉被我们这群淘气鬼捣得不得安宁,撒着尿在树枝间乱飞、狂叫,整个树林真的像下起了毛毛雨。这毛毛雨也撒在了在树下乘凉的男人们脸上,但他们对这不以为意,仍旧张着大嘴,打着呼噜。

当蝉声渐渐消失、杨树叶发黄一片片飘向地面时,一抹斜阳透过稠密的杨树枝,把父亲的脸照得通红。他带领几个看鱼的社员,在我现在所坐的这个地方建造了一间大草房。房子不高,坐东朝西,伸手就能摸到房檐。南墙留了一个小窗,北墙大约离地一米处留有三个小洞,那算是看鱼的瞭望口吧。因为室内又往下挖了二尺,大人站在室内趴在洞口面朝北正好能看到大面积水面。我也曾经趴那洞口看过,不过需要同伴帮忙,就是骑在同伴的脖子上。当我还没看清整个水面时,下面的人就喊:“老伙计,我撑不住了!”扑通,我就摔在了地上。

这间房冬暖夏凉,到了冬天,在地上铺上麦秸,再把铺盖往麦秸上一铺,躺在上面暖和又舒服。这屋里住着七个人,看鱼的有四个,剩余三个是小孩,其中就有我。

到了晚上,大人谈论着天南海北的事,我们三个小孩开始大闹,有时会“压千斤”,就是把一个人突然摁在下面,上面两个人使劲压,把下边那个压得嗷嗷直叫。这时父亲就会大声叫喊:“这几个熊孩子,想干啥!还不睡觉!”我有时也会老实一会儿,听父亲讲《海瑞罢官》《王华买爹》。有个我叫云爷爷的老人,当过兵,每次都给我们讲他当兵打仗时的那些事儿。他经常说:“机枪一响,人倒得就像秫秸。想想现在我还活着,这辈子值了。”

夜深了,从墙洞口吹来的风把煤油灯吹得忽闪忽闪的,有时灯花还会发出细微的炸响。油烟把墙壁熏黑了一片,光秃秃的墙壁上仿佛增添了一幅水墨画。油烟的气味把我的鼻孔刺激得有些发痒,我张开鼻孔故意闻了闻。抬头向外看看,月光在门前洒了一地。丰收叔早就进入梦乡,爱讲故事的父亲就会说:“丰收,你咋恁困?我讲的故事你记着几句?”丰收叔只能用鼾声来回答父亲。

父亲看看一个个都进入梦乡,只好无奈地闭上嘴,收起他的故事,穿上棉衣,拿起手电筒,顺着池塘岸边向远处走去……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就会绕着我们村这占地十几亩的大鱼塘巡逻,不让偷鱼者靠近鱼塘半步,特别是有风有雨的夜晚,他一夜甚至起来好几次。几十年过去了,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这个事,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就躺在父亲身边,是他的“贴身小保镖”。

我当时有些不解,追问父亲:“你们都是看鱼的,工分都一样,为啥你要夜里起来几次呢?为啥不叫着他们?”父亲看看我,说:“你这小孩,觉悟咋恁低!记住,是我的孩子以后就不许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只给我留下了一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当我把它托在手里时,才悟出这枚沉甸甸的纪念章是用物质与金钱换不来的。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是的,作为一名新党员,我的思想觉悟不能低。

秋风一阵阵吹过来,有些顽皮,就像不很懂事的孩子。我把钓竿伸开拉长,把钓钩抛到水里,鱼漂在水面不时晃动,我不知是风儿还是水里的鱼儿在摇晃我的鱼漂,它一直也没有沉下去。我一直在这儿静坐,静静地等待着、思索着……

头上的斗笠一下子被风吹掉了,差点落到水里。我想起过去那些看鱼人。当夏日的晚霞在村西田野上空火红的时候,看鱼人就会把割的青草背过来。一把把青草扔到池塘里,水面顿时出现成群结队的大草鱼。鱼儿在水面争先恐后地吃着它们的晚餐,那声音我很难形容,就用“沙沙”声来形容吧。

虽然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我依然清晰记得,那一筐筐青草把他们的脊梁压得弯弯的,他们的脸饱经沧桑,夕阳一照,一个比一个黝黑。要叫我找找他们脸上的白,我只记得丰收叔牙齿要比别人白一点,云爷爷两鬓斑白得很一些。这一阵大一阵小的秋风啊,难道是看鱼人化作了一股股风与我在这里邂逅?

是啊,如今这里已是面貌全新,鱼塘早已划为村里人的自由垂钓区,那间老屋也早就没了踪影。北岸新修的水泥大道取代了凹凸不平的土路,池塘与大路之间增添了蓝色的防护栏,新植的女贞排列在池塘两岸。这一道道新的风景还不够完美,听村干部说,最近还得进一步治理和开发,派专人管理,让水更好、鱼更多、树更美、花绽放。

一池清水在微风的作用下泛着涟漪,对面几丛芦苇迎风摇曳,几只野鸭在水中央嬉戏,一片水草上立着两只蜻蜓,哦,这不就是一幅大自然的图画吗!让这幅淡雅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吧!

最终,我的鱼漂还是没有沉下去,也许我钓鱼是个外行,也许,鱼儿不咬我的钩,是在给我留想象的时间,特意让我垂钓这一串对过往的记忆吧。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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