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03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两个月亮

张启超

如果我问你天上有几个月亮,你一定诧异地说,这还用问吗,三岁小孩都知道,天上就一个月亮!

那我告诉你,你说错了,天上不止一个月亮,而是两个月亮。

不信,你问一下出嫁的女子,她一定会说,俺娘家的月亮比婆家的大、比婆家的圆、比婆家的亮。

不信,你问北漂南漂的打工者,他也一定会说,老家的月亮比城里的大、比城里的圆、比城里的亮。

我这么说并不是捕风捉影,是有切身感受的。我的老家在平原地带,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每当明月当空,便亮如白昼,四周景物一览无余。每每看月亮,总感觉离我们很近、很近,触手可及,总感觉就在人的头上顶着,就在玉米棵子上悬着,就在树枝上挂着。月亮就像我们的一个顽皮的伙伴,不愿老老实实待在天上,总爱从墙头爬到房顶,或者干脆爬上树梢,从这棵树爬到另一棵树——从桐树到榆树,再从榆树到槐树,把树叶摇晃得哗啦作响,满地树影婆娑,她偶尔还藏到树叶间,调皮地向我们露出半个鬼脸。

我们形容月亮,经常说她大得像一个磨盘,像一个盛粮食的笸箩;圆得像一个瓷盘,像一个鏊子;亮得像银盘,像白玉。月亮不但能为我们照路,还把树枝、树叶照得清晰可辨。我们抬头,甚至能看到月姥姥在桂花树下捣药。我们在月亮地儿下聊天闲扯,看月亮从这棵树的树梢走到另一棵树的树梢。我们在月亮地儿里摸爬蚱、拾红薯片,看蝙蝠匆匆忙忙、忽高忽低地捕捉蚊虫,看麦苗钻出雪地露出几根稀疏的“白发”。我们在月亮地儿里捉迷藏,从来不打手电筒,不单是因为月亮地儿里打手电筒——多此一举,也会被父母责备浪费电。

每当明月高悬,月亮就像一个气球被我们牵在手里,我们走到哪儿,就把它牵到哪儿。这时候的月亮,不负我心,不论我们跑到哪里,只要跟着月亮走,就不会迷失方向。

直到玩够了,我们才牵着月亮、踏着月光,回家休息,或者干脆躺到月亮地儿里,看着月姥姥,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里,听爷爷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月亮在我们老家是被神话了的,她和太阳神、风婆婆、龙王爷、雷神一样是神的化身,我们都叫她月姥姥、月姥娘。月亮里面住的也是月姥姥。姥姥是我们最尊最亲的长辈,是母亲的母亲。月亮里有一棵象征吉祥和睦的桂花树,月姥姥每天坐在桂花树下捣药保佑人们康健。

每逢中秋佳节,我们都会举行拜月仪式,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庭院中间,焚上香,拿出刷洗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把半斤一个的大月饼切成三角形小块儿,摆在盘子里,从树上摘下几个大石榴,把成串的葡萄从枝子上剪下来,再拿出烘好的柿子,都摆到桌子上,母亲对着月亮念念有词。然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美食。母亲会让我们抬头看月亮,然后问:“看到月姥姥没有?”“看到了。”“看到桂花树没有?”“看到了。”“看到月姥姥捣药没有?”“看到了。”

遗憾的是,因生活所迫,到了中年,命运注定让我与家乡月亮的缘分中断。

2000年,我上班的工厂关闭,无奈投奔妻弟去晋城卖水果,后来又辗转来到了杭州。

在杭州,很少能看到月亮,因为眼里全是一座连一座的摩天大楼,抬头看到的是一线天,月亮被遮掩,或者说是被挡在了城外,即便是从楼房的缝隙间挤出一个残缺的身影,也会被明亮的路灯冲淡光线,分辨不出哪个是楼房窗户里的灯,哪个是路灯,哪个是月亮。

每当四周空寂,看到天上的残月,不但没有感动于“江南明月照天堂”的美景,反而心生“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的凄楚。总感觉眼里有两个月亮,一个是头顶高不可及的江南的月亮,还有一个,是不由自主想起的家乡的月亮。总是忍不住比较,今天杭州出月亮了,老家出没出月亮?老家的月亮今晚是不是比这个大、比这个亮?月亮何时能照我还家?③22

2023-11-03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17173.html 1 两个月亮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