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0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军营光影过大年

雷从俊

当我学着老兵的样子,顺着大年初一的晨光在雪地里卧倒,战友们瞬间行动,七手八脚把周围的雪扬到我身上。深绿的作训服、洁白的雪花、橘红的阳光交织在一起,那色调显得清冷而又温暖。“朴记者”端着相机,一边调整角度一边赞叹:“对,对,这才有林海雪原的感觉!”随着快门“咔嚓”一声响,新年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军旅生涯第一张军装照,就这样定格了。

两天后的下午,在我和战友们焦急的等待中,“朴记者”来了。他提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做了标记的袋子,把冲洗好的照片一摞摞一袋袋分发给大家。战友们围在他身边,像一群饥饿难耐的小鸡面对食物,有的眼巴巴地张望着,有的帮着分发。拿到照片的战友或三五成群谈论,或躲在操场一角仔细欣赏,还有的兴奋地跑回宿舍写信去了。第二天,这些照片就被战友们装到一个个信封里,寄向全国各地,飞到日夜思念的亲人身边。

我的照片飞到豫东农村老家,先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看了一遍又一遍,接着又被带到姥姥身边。弟弟来信说,自从我当兵离家,姥姥逢人就念叨我。姥姥端详着照片,原本微笑的脸上突然密布阴云:“大过年哩,孩子趴在雪地里多冷啊!”说着还抹起了眼泪。弟弟一遍遍解释说:“为了照相好看,就趴一会儿,身上的雪也是故意弄上去的。”姥姥这才转忧为喜,说一个多月不见,我壮实多了,说我穿上军装给国家把大门真是“济事”了,还让弟弟转告我“多往家里寄几张照片”。

当时,相机绝对是奢侈品,我们部队也只有宣传干事那里有部相机,就是天天给大家照也忙不过来。春节期间,战友们除了贴春联、包饺子、搞联欢之外,照相绝对是“刚需”。谁不想在新年之际留下自己青春的模样?谁不想给亲人朋友寄去自己阳刚帅气的照片呢?连长、指导员了解大家的心思,征得部队领导同意,联系了驻地照相馆上门服务。摄影师姓朴,身着绿棉袄、挎着旧相机,不苟言笑地跟大家唠家常,干脆利索地教大家摆姿势。老兵先打样,新兵跟着上,他依次为大家“咔嚓”,真有点摄影记者的“范儿”。一上午工夫,全连百十号人被他“咔嚓”个遍。不知什么时候,老兵新兵都称他“朴记者”。“朴记者”凭着一部相机获得了走进军营的“特权”,也走进了战友们关于春节的记忆。

转年春节,我们这批新兵入伍一年了。一年兵,渐褪青涩,尚未成熟,对过大年依然热衷,对照相依然热爱。战友们建议连队,春节期间还请“朴记者”为大家拍照,得到的回复是,他早被几个连队“预订”,春节期间的“黄金档”已经排满。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班长收到了女友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部“傻瓜”相机。遇到了“救命恩机”,大家马上把“朴记者”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围着班长探讨起相机的使用方法,以及购买胶卷、冲洗照片等话题。那时,尚没有“众筹”一说,但我们的确都是众筹的先行者,几块、十几块的津贴凑到一起,春节照相的经费问题就解决了。

班长的女友刚刚寄来相机,一个老兵的女友出差路过驻地顺道探亲,而且正赶在大年初一。那个春节的军营,因为一远一近两个女孩而变得格外温馨。连队协调招待所为远道而来的“准军嫂”安排住处,还邀请她观摩连队的拔河比赛。班长举着“傻瓜”相机,跑前跑后为大家照相,一会儿抓拍比赛双方拼力一搏的强悍,一会儿抓拍观众尖叫呐喊的激情。班长早已忘了“省点胶卷”的口头禅,拿着相机接二连三地按下快门,留下军营过大年最为动人的风景。

春节过后,我们的照片冲洗出来。原本高不可攀的光与影的艺术,由于一部“傻瓜”相机的到来,变得轻松易得。照片上,一张张脸庞时而快乐、时而感动、时而庄严、时而幸福,让这个春节变得丰富而深沉。

连队有了相机,照相成了不只是春节才有的活动。平时训练、演习和日常生活中,班长会随时拿出相机,为大家抓拍珍贵的瞬间。但不知为什么,我有时会莫名地怀念“朴记者”,不仅是因为他的大相机更能拍出层次分明、色调鲜亮的画面效果,更因为似乎只有彼时的那种拍摄,才显得更郑重、更有仪式感。

没想到的是,不久后我居然成了“朴记者”的同行。由于政治机关人员变动和工作需要,须从连队战士中选一名业余报道员,我凭着入伍前发表的新闻稿件,幸运地被选调过去。说是报道员,实际上既写新闻,也放电影,开会时兼为会议拍照,训练演习时要为部队录像。我从不会到会,很快手里的家什都能鼓捣几下。

当“兵记者”的日子里,我为战友们拍了不少照片,也多次参加老兵退伍、新兵下连等活动的拍摄。春节期间,我的“档期”也排得满满的。虽然忙得脚打后脑勺,但想到自己当初照相的不易,看看战友们拿到照片时会心的笑容,也乐此不疲。更令人兴奋的是,大年初二我还接到了老连队的邀请。指导员在电话中说:“下午咱连要到火车站附近搞个义务劳动,‘兵记者’去给大家拍点照片吧。”我当即愉快地答应了。

火车站一带人流不断,年味很浓,当然环境也着实需要保护。战友们手持铁锹,一点点铲除路面上的坚冰残雪,用扫帚把道边的污泥浊水一点点扫净。乡亲们路过,为大家竖起大拇指。劳动中,有的战友军装被弄湿了,有的战友脸上被甩上了泥点子,我时而照相时而录像,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都成了我的“作品”。忙碌间隙,我“采访”带队的指导员,我问:“咱连这次义务劳动,春节活动计划上没有吧?”指导员一边指挥劳动,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地方的同志讲‘不能把冰留给兵’,就怕大过年的给咱们添麻烦。可咱们不是常说吗,‘把驻地当故乡,视群众如亲人’,过年了为亲人做点事就不讲有没有计划啦,有时间就干!”

在战友们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大年初二的太阳渐渐落下,火车站一带又呈现出清新、亮丽、祥和的面貌。快要集合时,几个与我相熟的战友跑过来,有的让我帮着多洗几张照片,有的要看录像机里“活”的自己,还有的说有时间要跟我学照相录像。看着那些真诚的笑脸,我觉得,他们多像当初在雪地里卧倒的我,期盼用青春的光影留下军营过大年的瞬间,留下珍贵的军旅记忆。

2025-01-10 雷从俊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64858.html 1 军营光影过大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