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椿树

故乡的椿树，多是臭椿树，这是与能食用的香椿树相对而言的。

故乡的椿树易种、好活、生长快，木质坚硬、纹理简单，是制作农具的好材料。家家户户几乎种的都有。

但椿树给我最深的童年记忆，却是它身上流出的汁液。夏天，椿树的树干上会流下许多晶莹透亮又黏稠的胶，俗称椿胶。我们常用它来黏合东西、制作玩具。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用它粘知了。每年夏天，村里的知了很多，它们常大合唱，无休止地唱着同一首单调的歌，使酷热的夏天更加躁乱而难耐。我们找一根足够长的木棍或竹竿，一头涂上刚刚采集的椿胶，悄悄地走到树下，瞄准一只旁若无人纵情歌唱的知了，将涂抹椿胶的长棍摁在它翅膀上，一只骄傲的知了就束手就擒了。

捉住的知了，或烧烤，或煎炸，那难得的美味，为我贫困的童年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说了臭椿树，就不得不说说香椿树。

香椿树与臭椿树长得十分相像，一般人很难分辨。只有在刚发芽的时候，通过嗅觉进行辨别，香椿树叶香味浓郁，臭椿树叶奇臭无比。但香椿叶变老后，也就和臭椿叶一样了。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香椿叶可是难得的美食，为农村单调的一日三餐增添了浓郁的香味。我家门前也种了一棵香椿树，每年春天，母亲都会摘下新鲜的叶子，切碎，撒上盐，拌上香油，谁都无法抵挡那扑鼻的清香。用它炒上一盘鸡蛋，那香味可以飘满整个村子。

村子里有一些嗅觉不好的人，常常把臭椿叶当成香椿叶来采，闹出了不少笑话。母亲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她有区别二者的秘诀：臭椿叶每束叶子一般为单数，而香椿叶每束叶子却是双数。

故乡的槐树

记忆中，村里有两棵老槐树，村东口和村西口各有一棵。树干粗壮，树枝遒劲，枝枝蔓蔓，遮天蔽日，像两位慈祥壮硕的老人，呵护着整个村庄。

我从小就会背一个顺口溜：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据说，村里的老槐树就是为了纪念先祖而栽种的，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大炼钢铁那阵儿，砍得只剩下我记忆中的两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两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我的记忆里，老槐树是村人共有的树，在人们心目中有着很神圣的地位。无论是婚丧嫁娶的仪式，还是求神还愿的祭拜，都会在老槐树下进行。甚至两个人赌咒发誓、孩子们结拜兄弟也要当着老槐树的面。

老槐树下还是村里人休闲聚会的场所。村里放个电影、唱台大戏、说个评书、玩场马戏，都会安排在老槐树下。

平日里每到饭点儿，大家就会捧着饭碗，陆陆续续来到树下，边吃边说，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觉得饭食粗陋和简单。

特别是夏日的夜晚，老槐树下更是挤满了纳凉的人，热闹非凡，有人干脆就整晚睡在树下。我特别喜欢和大人一起躺在树下，沐着凉风，听他们天南海北讲着遥远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大人想让小孩早点回家，就讲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当我们听得入迷的时候，讲故事者反而噤了声。这时候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树冠黑咕隆咚，好像妖怪已经潜伏在树上。小孩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仓皇逃回家。

关于槐树，记忆最深的莫过于槐花了。每年的春天，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老槐树开出了略带着绿头的白花。花蕾沉甸甸的，压在枝头，像累累的果实。村里组织人员，采摘其中一部分，分到各家各户。村里人各显神通，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吃法。

最受人欢迎的吃法就是蒸槐花了。把槐花洗净，撒上少许玉米面，拌匀，清蒸。然后再根据口味，或清炒，或凉拌。入口之后，那股清香、那种柔脆，非亲历者，不可言喻！

采摘槐花时手下留情，是为了秋天收获槐角儿。槐角儿细长，内有槐豆两到六粒。槐叶落完的时候，它仍挂在枝头，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可是上好的药材，有清热去火、凉血止血的功效。

母亲每年都会用槐角儿制作降火茶：将采摘来的槐角儿放在锅里蒸，再放到鏊子上焙干，如是三次，降火茶就做好了。上火了，牙疼、嗓子疼的时候，喝上几杯，保证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春天的味道

清晨，被窗前的鸟叫声惊醒。仔细听，这鸟儿不是一只，也应该不是一种。它们像是在说笑，又像是在争吵，很热闹的样子。

悄悄地掀起窗帘，借着黎明的天光，我惊讶地看到，在窗前茂密的樱桃树上，枝叶掩映下的许多樱桃正悄悄变红，一些露在枝叶外面的已经红得透亮。七八只形状颜色不同的鸟儿，有喜鹊、山雀、麻雀，其他的我叫不出名儿来，它们在树上来回跳跃，欢快地享受着这樱桃的盛宴，丝毫没有觉察到窗子内那艳羡的目光。正是春意盎然时，樱桃红了鸟先知。

女儿出生的那年，栽下了这棵樱桃树。当时只有一米高，拇指那么粗。孩子三岁那年，树就开始挂果儿了。一年一年在长大，一年比一年结果儿多。今年，孩子十五岁了，樱桃树的树干有成人的小腿那么粗了，树冠如大伞，一丈见方。十五年来，它伴着女儿茁壮成长，也给我们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春天刚到，许多树木还在沉睡，樱桃树就迫不及待地开花了，有时还会与雪花相遇，傲然于严寒之中，风姿绰约。随着天气渐暖，花儿慢慢凋谢，一片片嫩叶悄悄地探出头来，簇拥着一粒粒青色的如绿豆大小的果子。果子透着绿莹莹的亮光，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下，一天天地长大。直到一个早晨，不经意间，你在鸟儿的呼唤和指引下，透过窗子，看到一颗颗沾满露水的玛瑙般的樱桃，脱了绿装，换了红装。贪嘴的小鸟，像淘气的孩子，先尝为快。

这就是樱桃树，春天只是给了它一点点温暖和雨水，许多果树花儿才刚刚开放，它就已经结下了丰满的果实，完成了一年的使命。

每年樱桃成熟的时候，是家人最快乐的时候。摘樱桃虽然很辛苦，但边摘边吃，也是苦中有乐。摘下的樱桃，一袋一袋地送给左邻右舍，看到他们高兴的样子，我们内心也平添了幸福感。樱桃是不能全部摘完的，要剩下一些，留给那些误了吃樱桃时辰的鸟儿。

妻子每年都要选上两三斤上好的樱桃，洗净，晾干，泡上五斤高度白酒，密封起来。等到春节全家团圆的时候打开，浓烈的酒精味消失了，红色的樱桃已经发黄，酒液变成了鹅黄色，有些黏稠。喝到嘴里，甘甜爽口，清香绵软，另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想，那应该是春天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