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
庭院面积不大,也就六十多平方米。建成那年开春,我站在砂浆砖块砌成的院子里,感觉自己和居住环境之间缺少一点过渡。花,过于矫情,虽香气怡人却有花粉随风飘散,加上花期不一,所需水土、温度、湿度各异,养护要颇费些功夫,会把简单生活复杂化;种一棵普通的树,年复一年,树冠、树根的侵略性可以预见,院子空间难以持续承载。经过几番利弊权衡,选定了葡萄树。
屈指数来,院子里葡萄树已经有十八岁的年龄,如今已经是枝藤满院。和人一样,花样生命已历经诸多四季,每年都报送着其成长的欣喜。又一个春天来了,葡萄树像睡足了的婴儿,蹬蹬腿,伸个懒腰,明眸善睐,努力寻找生命里的那份至爱。
阳光陪着微风在院子里悠闲地流动,轻轻爱抚着葡萄枝藤。毛绿的芽从枯瘪的枝条上艰难地抽出来,不知是新的枝丫急于体验生命,还是母体催促的因素,从抽芽到葡萄显胚、葡萄花开,时间很仓促,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小蜜蜂非常专注,孜孜不倦地采着花蜜,五角星状的葡萄花瓣被蜜蜂的小脚抓挠着,被高频率扇动的翅膀拍打着,不断从枝叶间掉落下来,纷纷扬扬,散发着花香。偶有一两只白色蝴蝶大大咧咧地穿梭在花间,一副没有目的、很不安分的模样,让人摸不透它是因葡萄花过小而生了嫌弃,还是为凑热闹而逢场作戏。
我推开房门,面对葡萄树下细细碎碎麻麻点点铺了一地的花瓣,闻着香而不腻的气味,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想起“白日不到处”的苔花,已然有了诗人袁枚为其写颂歌,而同样不虚张声势、不哗众取宠的葡萄花却缺少了应有的赞誉,其实她何尝不是“也学牡丹开”呢?
葡萄树生性随和,高也成,低也就,不矫揉造作,不附庸风雅。枝条任由牵拉,生长不择地势,盛夏为庭院遮阴挡暑,秋后为庭院挪让出一地阳光。葡萄树落叶后,会因过度劳顿而呈现落魄的枯藤模样,树皮虽龟裂断脱,枝干却依然曲直分明。谁都不会相信,在这落魄的枯枝老藤里还涵养着生命的脉动。尽管历经生死挣扎,呈现出让人误解的表象,她依旧可以坚强而自信地挺进来年春天。
新掉落的葡萄花还保留着淡雅的绿,时间久了又变成焦灼的黄。我从葡萄架下走过时总心存斗争,不知该不该踩踏着她们过去,面对貌似一息尚存的生命状态,即便不能拯救,也不愿叠加伤害。
我站在葡萄树下,用心倾听花瓣落地的声音。花瓣触地的一瞬,有声音向四处传播。我知道那不是风声,没有风声的柔和,也不是雨声,没有雨声的急迫,而是奔赴成熟的旅程中,一声声游移在我听觉缝隙里的悄然。哪怕离开现场,无论在嘈杂环境还是僻静场所,这声音也一直跟随着我,达观、悠长、缠绵,富含韵律。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海里始终回响着葡萄花落的声音,簌簌渺渺。终于,我恍然大悟,每一次花落都会脱胎出一个晶莹的生命!
其实,葡萄花并不需要我穷思竭虑地为她写些什么,那花落地的声音,就是一曲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