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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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风骨

□梅金娟

黄土的褶皱里,华池的山梁像手掌,托着几簇灰绿的影子——旱柳的枝条垂下来,拂过崖畔的窑洞。春分一过,柳芽儿便成了庄户人家的念想。阿婆们挎着荆条筐,掐下嫩生生的叶尖,焯水后拌上荞麦面蒸成“柳芽馍”。咬一口,清苦里泛着草木的倔。

崖头的马茹子树似乎最懂孩子的馋。到了五月里,它的青果子就藏在带刺的枝丫间,我们赤着脚爬上土坡,掌心被划出血痕也顾不得。待到七月,浆果由青转红,最后凝成墨玉般的紫。祖母用粗陶碗盛了,撒一把野蜂蜜渍着,说是给念书费眼的孩子“明目”。核仁晒干后装进蓝布口袋,冬天咳嗽时丢几粒进药罐,满屋子飘着微苦的香。后来读到《本草纲目》里“蕤仁安神养肝”的句子,恍惚间又听见祖母在窑檐下捣药的声音。

沙棘林是荒坡上的火。霜降后,橙红的果子缀满棘刺,远看像一片烧不尽的晚霞。三爷扛着木梯去摘果,棉袄被划开几道口子,却笑着说:“这刺是沙棘的骨气哩!”腊月间,倘使谁家的孩子害了冻疮,沙棘油抹上三日便结了痂。沙棘根在地下织成网,把流沙捆得服服帖帖——就像三爷用羊皮袄裹紧孙儿那样。

最难忘清明时分的茵陈蒿。灰白的绒毛裹着嫩茎,在残雪未消的田埂上探头。母亲说这是“春神的信使”,采回来焯水剁碎,和着玉米面烙成蒿子馍。麦收时节,割麦人怀里总揣着这青团子,咬一口,蒿草香混着汗水的咸。后来离乡多年,在异乡药铺的抽屉里看见了晒干的茵陈,忽然懂得草木的温良——它们把苦酿成良药,把困境化作了生机。

沟底的柠条开花了,金灿灿的碎瓣像撒了一地铜钱。放羊人折了枝条编筐,念叨着“柠条开花,羊儿回家”。村里人说,柠条的命和庄稼汉一样,越是苦楚,越要活得敞亮。

如今站在梁峁上望华池,旱柳依然垂着旧时的绿,沙棘还是燃着往日的火。这些草木把千年的光阴写成最朴素的道理:活着,就是把根扎进深土里,把果酿成甜,把刺长成铠甲,把每一寸苍茫都守成家园。

(摘自《甘肃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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