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锦春 王吉城

他是国民党西华县县长，又是中共特别党员；

他与共产党全力合作，任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司令；

他为新四军四师和豫皖苏抗日根据地的创建与发展作出重要贡献；

他惨死在国民党顽固派的屠刀之下；

他就是革命烈士楚博。

2009年，楚博入选河南省“6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名单。

省委机关秘密设在他家

1937年11月，楚博出任国民党西华县县长。这一任命背后，隐藏着一段故事。

1908年，楚博出生于河南荥阳一个殷实家庭。他青少年时期接受进步思想熏陶，在家乡从事农民运动。1930年，他在开封结识了从事秘密革命活动的著名共产党员南汉宸。通过培养考察，这年秋天，经南汉宸介绍，楚博成为中共特别党员。后因南汉宸转赴他地，楚博与党组织的单线联系中断。

这时，他考取国民党县长职位，先后在渑池、封丘等地短暂任职。怀有一腔救国热血的楚博，目睹国民党官场腐败，既痛苦又困惑。就在此时，他重逢了姐夫张漫萍。

张漫萍同为荥阳人，是位坚定的革命者。他因参加革命活动，曾被关押于北平国民党监狱5年，在狱中与薄一波、杨献珍等共产党人并肩战斗。1936年，经党组织营救，薄一波、杨献珍、王其梅、张漫萍等人出狱。1937年9月，中共河南省委成立，张漫萍任省委秘书长。

在张漫萍的安排下，中共河南省委机关秘密迁至开封如意斋胡同14号——楚博的家中。张漫萍让爱人带着女儿，以“走亲戚”名义常住于此，掩护省委机关活动。从此，楚博的家成为中共河南省委机关的秘密办公地，省委负责同志经常在这里碰头开会，省委一些文件也在此印制。

共产党“运作”他当县长

楚博对张漫萍的革命活动心领神会，并给予大力支持。张漫萍向中共河南省委汇报了楚博的情况，并通过统战关系为他争取任职机会。不久，楚博被任命为国民党西华县县长。

令人意外的是，楚博起初并不想当这个县长。他向张漫萍表示，自己不想再在国民党政界任职，希望能直接加入革命队伍。张漫萍耐心细致地对他进行说服教育，分析抗战形势，阐述国共合作的重大意义。在张漫萍的劝导下，加上阅读进步书籍，楚博的思想认识得到提升，最终决定赴任西华，立志干出一番事业。

与党组织秘密接上关系

这一时期，西华的抗日热情日益高涨。

从20世纪30年代初，我党就十分关注西华“三岗”一带的农民武装，积极在这里开展革命宣传。1935年、1936年，沈东平、王子英、王其梅等一批中共党员陆续来到西华，创办了远近闻名的普理学校，并逐步建立了以西华“三岗”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1936年10月，中共豫东特委在西华成立，由沈东平任书记，标志着西华抗战即将迎来新局面。

1937年11月，楚博就任国民党西华县县长。甫一到任，他便马不停蹄地广泛接触各界人士，为开创西华抗日救亡新局面而奔忙。

当时，中共豫东特委正在“三岗”普理学校举办抗日干部训练班，共有3个大队300余人参加。楚博不顾县里一些反共顽固分子的阻挠，坚持要到普理学校参观。楚博此行的真实目的有两个：一是与沈东平和党组织建立联系，为开展国共合作、团结抗战打好基础；二是参观抗日干部训练班，亲身感受西华人民的抗日士气。

来到“三岗”，与沈东平等中共豫东特委领导人见面并深入交谈后，楚博感慨道：“我来西华的路上，所见到的都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抗日的气象，真让人悲观。到了西华，听到抗日的歌声和呼声，才感到救国有望。又听说这里办抗训班，更感到兴奋，并想来参观。但县里一些党政要人和士绅都劝阻我，好像这里有洪水猛兽，能来不能回。”他风趣的话语引得众人大笑。

雪中演讲 激昂慷慨

天寒地冻的冬日，普理学校上空浓云密布，纷纷扬扬的小雪花转眼间变成漫天大雪，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面对恶劣天气，楚博正犹豫是否要取消与学员们的会面。忽然，操场上传来整齐、嘹亮、雄壮的歌声。

循声望去，只见300余名学员列队整齐地挺立在风雪中，他们高昂的情绪如同燃烧的火焰。此情此景让楚博热血沸腾，他大步走向操场，高声向大家问好，接着大声地说：“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我来一是为看望你们，二是来学习抗训班是怎样办的。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一个小小的日本来欺负我们，实在是奇耻大辱。凡是有血性的中华儿女，能不奋起抗战吗？能甘当亡国奴吗？”

“打倒小日本！誓死不当亡国奴！”学员们齐声高喊。这喊声冲破云霄，让楚博深受震撼。他真切地感受到：这就是中华民族不可战胜的伟力，这就是抗战必胜的底气！

坚决铲除反共分子

楚博虽是国民党的一县之长，但他在团结抗战工作中不可避免地遇到很大阻力。1938年2月初，国民党河南省当局“即令西华县长缉拿胡晓初”。西华农民地方武装领导人胡晓初、屈申亭是中共豫东特委委员，由于受到国民党河南省当局的通缉，只能在乡村隐蔽活动。楚博遵照沈东平的指示，积极主张任用胡晓初、屈申亭到县城参与抗日工作，却遭到县里反共顽固派代表人物极力阻挠。国民党西华县党部书记长说：“胡晓初是共产党。上级有令，西华是国民党的大后方，虽上边国共合作了，但共产党不能任意活动，所以不能任用。”县保安大队大队长直接威胁楚博：“你如任用胡晓初、屈申亭，我得上告。”

为扫除抗日障碍，楚博决心除掉这两个“拦路虎”。他指示县保安大队组训干事常旭初严密监视保安大队大队长行踪，最终派人将其枪杀在赴周口的途中。党部书记长对楚博又恨又怕，便组织反共力量与楚博作殊死斗争。楚博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以群众告发其贪污公款且查证属实为由，将其驱逐出西华县城。

与此同时，楚博以县政府名义，给国民党河南省政府发证明函：胡晓初只是西华县三区农民抗日自卫武装的首领，“决无托匪活动嫌疑”，为了抗日，将自己家产捐出一半，深受民众拥护。中共河南省委还通过八路军驻汉办事处，与国民党河南省当局协商解除胡晓初被通缉一事。不久，国民党当局撤销了对胡、屈二人的通缉令。楚博随即让他俩放手发展抗日武装，大力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一次与抗日干部训练班学员交流时，楚博用洪亮坚定的声音说：“我为了抗日，什么都不怕，现在有人向河南省政府告我的状，状纸有这么厚（用手指比划有一寸厚），我也不怕。我相信，只要坚持国共合作，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就一定能够打败侵略者！”

重新回到党组织

1938年2月底，为加强党对西华抗日工作的领导，中共河南省委派张漫萍、王学武来到西华开展工作。此时的张漫萍有多重身份：对外，他是国民党西华县县长楚博的亲戚、国民党西华县政府秘书；对内，他以中共河南省委代表名义参与中共豫东特委工作，直接领导我党在西华的工作。

张漫萍巧妙利用与楚博的特殊关系，迅速将中共豫东特委书记沈东平、中共西华县委书记王子英调入县城，分别安排他们担任楚博的秘书和助手，同楚博住在一起。这一安排使得国民党西华县政府大院实际上成为中共豫东特委和西华县委的秘密办公驻地。

楚博始终怀有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强烈愿望。他曾私下向党内一位同志表露心迹：“你看我的一切言论、行动怎么样？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没有”“我读过毛主席的很多书”。

根据楚博的政治表现和迫切要求，中共豫东特委决定恢复其党组织关系。1938年春，经沈东平、张漫萍等同志证明，楚博重新进行了党员登记（另有回忆材料显示，1938年10月，彭雪枫发展楚博为中共特别党员）。

为培养抗日军政干部，1938年2月至8月，楚博以县政府名义在县城文庙连续举办了三期军政干部训练班。他亲自担任班主任，并让国民党县党部派人参与，而训练班的实际工作则由沈东平、张漫萍主持。中共豫东特委派大批干部负责教学、总务和政治思想工作。楚博对训练班工作十分关心，不仅以县政府名义通知全县各地各部门派员参加训练，而且经常到训练班视察，听取师生意见，及时解决各种困难问题。每半月左右，他就去给学员讲一次话，勉励他们好好训练学习，掌握组织群众和抗日打游击的本领。三期训练班共培养近千名抗日骨干，其中二三百人被选送到延安等地学习深造，其余学员被分配到西华武装部队和农村工作。这些学员大多成长为豫东抗日的中坚力量，不少人后来成为各级党政军机关的领导干部。

大换血 旧政权“白皮红心”

1938年5月徐州沦陷后，豫东局势急剧恶化。西华县部分区长、保长等地方实权派开始消极抗日，其中一些地方官吏甚至压制抗日运动。在此背景下，中共豫东特委召开扩大会议，特意邀请楚博参加。经过大家充分讨论，会议作出两个决定：坚决改造旧政权，组建西华人民抗敌自卫团。

西华是国民党统治区，按照国共统一战线协议，共产党不能在西华推翻国民党各级政权建立红色政权。为此，中共豫东特委和楚博决定改造国民党旧政权，提出“白皮红心”策略——在保留国民党政权外壳的前提下，对其内部进行革命性改造。楚博以其合法县长身份主导这一工作。

改造旧政权是一场尖锐的政治斗争，绝非易事。这场政权改造，楚博分两步进行：第一步，先后撤掉了全县四个不积极抗日的旧区长，由共产党员胡晓初、屈申亭、侯香山、魏凤楼接任；第二步，联合四个新任区长，更换全县58个联保中破坏抗战、一贯反共、贪生怕死、欺压百姓的联保主任和保长，改由共产党员或进步人士担任。同时，在各区建立我党基层组织。

这场“大换血”之后，西华县政权改造工作基本完成，各级政权机构虽然牌子是国民党的，实质上已成为由我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

组建自卫团 亲任司令

从1938年5月起，根据中共豫东特委决定，时任国民党西华县县长的楚博发号施令，要求群众组建武装，抗敌自卫。经过努力，西华广大农村普遍建立了抗日自卫队。为推进民众武装发展，楚博与中共豫东特委共同举行了检阅大会。此后，西华县被确立为我党在豫东地区组建抗日武装的重点区域。在中共豫东特委的指导帮助下，楚博对全县四区及58个联保的武装力量进行整编：每区组建一个中队，全县共整编出1000余人的武装部队。部队中建立了中共组织和政治工作制度，配备了政工干部。中共河南省委在给长江局的报告中，对西华这支抗日武装给予了高度评价。

为进一步扩大西华抗日武装，楚博亲自召开四区区长和58个联保主任联席会议。会上，他要求各区按照县政府下达的扩军任务，大力宣传“爱国抗日，匹夫有责”，动员各界人士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枪出枪，支持抗战。经过深入细致的思想动员和一系列强制性的行政措施，西华人民抗日武装迅速发展到3000余人枪。经过集中整编，部队定名为“西华人民抗敌自卫团”，下辖四个区团。楚博任司令，魏凤楼、胡晓初、屈申亭、侯香山任副司令，沈东平任参谋长，王其梅任政治部主任。这支武装以八路军为榜样，建立了政治工作制度和中共组织，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支部队虽然打着国民党旗号，但实际上是由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抗日武装。

西华抗日运动闻名河南

抗战初期，西华的统一战线和抗日救亡运动蓬勃发展，声势浩大，闻名全省，受到中共河南省委赞扬。彭雪枫在致电毛主席和前总时，称赞“西华民众运动做得很好，男女老少均有组织，一有呼唤，即可集合武装力量之脱离生产者三千人”。他还指出，西华民众“分别组织少先队、儿童团、老人指导团、妇女姊妹团等。坚壁清野很好，各种工作略同边区规模”“豫东西华统战一般成功，并继续开展使其邻县群众能迅速组织和武装起来”。

西华抗日形势的大好局面，首先得益于我党的正确领导，同时也是楚博以其合法县长身份，运用政权力量，和广大党员、干部及群众共同努力的结果。

率部东征 痛悼沈东平

1938年7月9日，中共河南省委指示“西华迅速派一些武装支队，到敌人后方各地打游击去”。中共豫东特委将西华人民抗敌自卫团更名为“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下设三个支队，由楚博任司令。全军共2800余人，分两批渡过新黄河，东征敌后打游击。

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第一批1500余名官兵渡河东进，顺利抵达睢杞太地区，与伪军、土匪作战，取得胜利。为打开游击战争新局面，楚博、沈东平等率部队进入睢县。7月28日前两天，楚博突然接到通知要求其“速返西华”。原来，八路军总部参谋处长彭雪枫（实为中共河南省委常委、军事部部长）等人前来西华视察。在西华，彭雪枫同楚博多次交谈，了解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东征情况和全县抗日工作，并作出重要指示。

8月初的一天，彭雪枫与楚博正在交谈，突然接到东征前线传来的噩耗：中共豫东特委书记沈东平在睢县马路口与日军战斗中壮烈牺牲。闻此消息，楚博悲痛万分。几天前他们还并肩作战，不料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楚博当场就哭了起来。他以县政府名义为沈东平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8月中旬，楚博又派屈申亭、王学武率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第二批官兵渡河东征。

解衣推食 鼎助杜岗会师

1938年6月，为阻止日寇西进，国民党军队炸开黄河花园口大堤。滔滔黄河水夺贾鲁河南下，一泻千里，致使西华县许多村庄沦为汪洋，百姓生活陷入困境。时任国民党西华县县长的楚博立即组织群众开展生产自救。就在这时，新四军部队相继来到西华。楚博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

7月2日，肖望东率新四军先遣大队从竹沟出发来到西华。楚博组织数千人热烈欢迎，不仅设宴款待部队，还赠送20多支好枪和每人一块银元。在肖望东部准备东渡黄河时，楚博将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一个加强连划归其指挥，使先遣大队由70余人扩充至250多人。

同年10月，彭雪枫、吴芝圃、肖望东率领的三支新四军部队在西华杜岗会师，整编为新四军游击支队。面对千余名官兵半月之久的驻扎需求，后勤保障成为严峻考验。

楚博和中共西华县委书记王其梅等通力协作，率领西华军民圆满完成了保障任务。在新四军游击支队东征前夕，西华人民又慷慨支援3万多斤粮食、7日干粮、2万块大洋，并提供渡河船只及一大批棉衣鞋袜等。

值得一提的是，杜岗会师期间出版的《拂晓报》第八期刊载了《楚博县长访问记》。这篇由彭雪枫特意指示《拂晓报》记者采写的报道，详细记述了楚博坚决贯彻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坚持国共合作，带领西华军民团结抗战、创建根据地、支援新四军游击支队的光辉事迹。这也是《拂晓报》创刊以来发表的第一篇人物专访。

话别彭雪枫 誓做坚实后盾

新四军游击支队东征出发前夕，在西华县召开誓师大会。彭雪枫在讲话中动情地说：“西华人民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我们一定要用胜利，来报答人民的厚爱。”

会后，彭雪枫与楚博在县政府促膝长谈。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愿分开。彭雪枫说：“游击支队渡河东征后，你这个县长仍得留在这里，为巩固和发展西华抗日根据地继续工作。有你们作坚实后盾，我们东征部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楚博无比激动地说：“游击支队到前方杀敌报国，西华政府和民众在后方全力支援，坚持根据地的斗争，决不辜负彭司令员的殷切期望。”

至死坚持抗日无罪

豫东抗战形势的发展和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影响力的扩大，引起国民党顽固派的极大不满，让他们心生忌恨。他们大肆散布“西华赤化”的谣言，并采取一系列反动措施，妄图摧垮中共组织、消灭西华人民抗日武装。1938年年底，楚博被撤销县长兼西华人民抗日自卫军司令职务，被迫携家属移居逍遥镇。

1939年1月，国民党以“述职”为名，将楚博诱骗至洛阳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后转至西安。在西安，国民党宪兵突然将楚博逮捕，关入西安监狱。身陷囹圄的楚博想方设法通过书信向党组织和亲属传递被捕消息。家人接到信后，开始了紧张艰苦的营救工作。妻子携幼子前往看守所探视时，面对悲痛欲绝的家人，楚博抱起孩子再三亲吻，与妻子相互安慰。

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得知楚博被捕的消息后，立即派人与国民党西安当局进行交涉，积极展开营救。楚博家人买通三名看管宪兵，策划让楚博趁机逃跑，但遭到楚博拒绝。他始终认为自己抗日爱国不仅无罪，而且有功。自己干的是正义的事业，完全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况且又有党组织和亲属的多方营救。他说：“我坚持抗日是无罪的，我肯定能被放出来。”

1939年12月15日凌晨，国民党反共当局竟在未经任何法律程序的情况下，将年仅31岁的楚博秘密杀害于西安某公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楚博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在抗战胜利80周年之际，7月1日，在郑州一家高校工作的楚玉琳给从未见过面、又时时记在心中的伯父楚博写了一封信。信中，她深情追忆了楚博早年投身抗日洪流的壮举，诉说家人多年来对楚博的无限思念。她在信的最后写道：“让楚博精神永远燃烧，照亮民族复兴前程。”

回望豫东抗战岁月，楚博虽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但其英名已永远镌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