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爷爷是一位种瓜的好手。许多年以前,他专门负责生产队的瓜园管理,所以,每到学校放暑假,我都会陪着爷爷在瓜园里看瓜。
尤其是在风清月白的夜晚,看瓜那真是一种享受。我和爷爷静静地躺在瓜庵的凉棚下,田野里很静,远处的村庄都在遥远的天边变成黑魆魆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也是懒洋洋的,缓缓的夜风在田野里流动,轻轻的,凉凉的,给人一种自然的舒适。爷爷的齁声很大,高一声低一声在瓜园里响起,每当我被吵醒的时候,就会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溜进瓜田。
其实爷爷并不禁止我吃瓜,园子里的瓜遍地都是,西瓜、甜瓜、地瓜、黄瓜,还有做菜用的冬瓜。尤其是甜瓜,几乎一个挨一个,稍不留心,就会踩在脚下。爷爷禁止我在瓜田里乱走,他怕我踩断了瓜秧。我想吃瓜,必须由他去摘,不仅是我,有路过的行人歇脚,他也不吝啬,亲自到园子里去摘,然后笑吟吟地捧到路人的面前。时间久了我才发现,爷爷摘的瓜不是被虫咬过就是被鸟儿啄过,包括生产队的队长到瓜园里巡视时也是这样的待遇。
面对遍地的甜瓜和西瓜,爷爷却摘这样的瓜让我吃,我心里自然不乐意。有几次,干活之余,他摘个甜瓜给我,我连看也不看,就说,虫咬过的,我不吃!
你怎么知道?爷爷惊讶地问。
不是虫咬鸟啄过的,你会舍得摘给我吃?我发着牢骚。爷爷听了却笑着说,你懂个啥!越是虫咬鸟啄过的越甜,你不要小看这些小小的精灵,它们比人的鼻子还灵。我嫌脏,说什么也不吃。他独自坐在瓜棚下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他回家去了,我偷偷溜进园子,哪一个瓜大我摘哪一个,哪一个光鲜我摘哪一个,一个人躲在瓜田里大快朵颐,然后抹一抹嘴上的残渣再回到瓜庵里。
时间久了,爷爷也许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有一次,他问我,你偷摘园子里的瓜了?我脸一红,矢口否认说,没,我才不会偷哩!爷爷正告我说,记住,凡是我在旁边插个小棍的一律不准吃,那是留的种瓜。
放心吧,爷爷!我没好气地说。说句实话,爷爷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即使爷爷不说,我也不会摘的,涸泽而渔的坏处我懂。后来,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爷爷专门选出二亩地种瓜,一亩种甜瓜,一亩种西瓜。他种瓜的方式和别人大不相同,犁地不用拖拉机,用牛耕,为此,我们家养了三头牛。土地犁了又犁,耙了又耙,直到泥土像黄沙一样细,他才放手。育苗自不必说,他是全乡第一个用钵体育苗的人,化肥农药他从来不用,用芝麻饼肥代替,所以,他种的瓜特甜。
这个时候我已上了高中,每到暑假我依然会陪着爷爷看瓜。每次看到他在炎炎烈日下薅草,我都会心疼地抱怨,爷爷,你就不会用除草剂吗?有瓜田专用的。爷爷听了笑笑说,这草正好用来喂牛,我们一亩地可以当两亩用。
爷爷的瓜畅销,几乎不用拉到集市上去。村子里的邻居、附近村庄的农民,都会主动到爷爷的瓜园里来买。他们一边品尝着爷爷摘的瓜,一边在瓜田里自个儿摘,即使踩断了瓜秧,爷爷也不和人红脸,所以,他的人缘一直很好。有人说,老爷子,你种的瓜特甜,为啥不涨涨价钱?爷爷说,凡是到我这儿买瓜的人都是十里八乡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咋好意思给人家涨价钱呢?也有人建议说,老爷子,你种的瓜这么畅销,咋不扩大规模,多种几亩呢?爷爷说,贪多嚼不烂,种多了伺候不了,瓜的品质不好。瓜品就是人品,我可不想败坏我的名声啊!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急需学费,可爷爷依然没有扩大瓜田的规模。他就是这个样子,种了一辈子的瓜,也穷了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