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新国

春雨凄迷，夏雨嚣张，冬雨有点肃杀之气，只有秋雨最善解人意。刚进入9月中旬，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着芭蕉、湿了梧桐。风轻轻拂过，潮潮的、凉凉的，掠过脸上带着丝丝寒意，不经意间把一个夏天的燥热驱除殆尽。雨滴落在荷塘里，泛起层层涟漪，片片荷叶在秋雨中低吟浅唱。玉米熟了、枫叶红了、菊花黄了、桂花开了，身穿短袖上衣已感到凉意，晚上睡觉要开始盖棉被了。阳城的秋意渐渐浓了，随着秋雨，中秋节悄然而至。

每逢中秋节都会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想起小时候吃月饼、看月亮、听故事……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生活拮据的年代，月饼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口味和样式都很单一，用很粗糙的土黄色草纸包装，还是凭票供应。因为做月饼和面时用的油少，几天不吃，月饼就会板结像石头一样硬，牙齿不好很难啃动。我们兄妹八个，靠父母微薄的工资养活。但是，不论日子有多么艰难，生活有多么困苦，中秋之夜父母总会千方百计让我们这些孩子有口月饼吃。

到了中秋节，我们围着桌子坐一圈，由大人们给我们分月饼吃，月饼是事先用刀一块块切好的，一人一块。月饼散发着浓浓芝麻油的香味，一口咬下去嘎嘣响，甜的是冰糖块、香的是花生仁，还有青丝红丝，只是美味不可多得，仅有两三口而已。

我的那块月饼往往舍不得吃完，我会留下一半悄悄放在兜里，时不时掏出来舔上一口。那个甜呀，甜到我的五脏六腑，直到现在我依然对月饼情有独钟。后来，我一进超市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各式各样的月饼，走不动。

记得有一年藏在兜里舍不得吃的月饼，比鼻疙瘩大不到哪去，我不小心弄掉地上竟被狗儿衔了去，我撵狗儿撵了七八圈还是没能夺回，气得我拿起棒搥打狗儿，狗儿冲我汪汪叫着，龇牙咧嘴凶巴巴一反平日的温顺。

小时候的中秋之夜充满温馨。满天的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是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夜幕上的银钉。天河像一条发着银光的飘带，横跨在繁星密布的天空。月亮好像一会儿离人很远很远，一会儿又离人很近很近。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给庄稼、树木、房屋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院里石榴树下，刚吃过月饼的我们会咂吧着嘴回味月饼的甘甜，搬着小板凳团团围着爷爷，听他讲故事。爷爷肚子里的故事真多，他说“十五是给月亮过节”，不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就讲月亮、讲嫦娥、讲嫦娥身边的小白兔。故事讲完了，大家都进入了梦乡，我却睡意全无，望着又圆又大的月亮发愣。尤其当夜空掠过飞机、划过流星，都让我浮想联翩，让我激动。好容易才睡着，却又梦见一个白胡子神仙送给我一件神奇的衣服，穿上它，我身轻如燕，一阵风吹过来，飘呀飘呀，就飘向了万里星空。我忽然想起，地上还有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我的同学朋友，还有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可是我怎么飞也飞不回去，于是从梦里惊醒，伸手摸脸全是泪水。

长大后我才知道正月十五吃元宵、二月初二吃馅食、八月十五吃月饼都是有讲究、有来历的。据史料记载，早在殷周时期，江浙一带就有一种纪念太师闻仲的边薄心厚的“太师饼”，是月饼的“祖宗”。至于中秋节吃月饼则始于元代。当时朱元璋领导人民反抗元朝，约定在八月十五这天起义，以互送月饼的办法把纸条夹在月饼中间传递消息，由此便有了中秋吃月饼的习俗，逐渐演变成为把赏月与月饼结合在一起，有家人团圆、寄托思念之意。

也有说中秋节和唐玄宗有关，《旧唐书》和《唐会典》记载：“开元十七年八月五日，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等上奏，请以是日为千秋节。著之甲令、布于天下。”规定每逢此日，朝野同欢，“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虽是天下同乐，可玄宗的生日是八月初五，月亮并未出来，与中秋节无关。后来，千秋节改为天长节，这仍不是中秋节。“安史之乱”后，玄宗退位，肃宗李亨登基。李亨的生日是九月初三，比太上皇玄宗的生日晚了近一个月。朝廷遂用居中的八月十五庆生，仍称天长节。随着唐王朝的衰落，后来这个为帝王庆生的天长节不见了，演变成了与皇上庆生无关的节日，这才是真正的中秋节。

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中秋节已不再有吸引力，月饼也再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他们的日常零食都是曲奇饼、沙琪玛、锅巴、薯片、九九鸭脖等。甜的、咸的、辣的、麻的、酸的、臭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至于月饼，从7月开始，推销月饼的商战拉开序幕，宣传广告轮番轰炸。市面上的大小店铺，不论橱窗里还是货架上，甚至路边小摊，到处都是月饼。月饼花样翻新、种类繁多，广式的、苏式的……叫人目不暇接。月饼的价格也是高低不等，从两三元到几十元、上百元，甚至有一斤要上千元的，真不知道是“月饼疯了”，还是人疯了。多的是浮华与世俗，少的是传统和真情。月饼虽然还是一样香、一样甜，却远不及记忆中儿时月饼的滋味。仔细想想，那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月饼、话月圆的时光已经开始慢慢淡出生活，那份合家团圆的温馨氛围随着子女的长大和老人的离去，也开始渐渐幻化为久远的记忆。人到了一定年龄，有时候吃东西更多的是在回味一种记忆。

所有的节日，中秋节是最浪漫、最具诗情画意的。关于月亮和中秋节的千古名篇，不能不提李白的《静夜思》和苏轼的《水调歌头》。记得小时候我背诵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至今我仍能想起那时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这首诗时的神态表情。诗的前两句写诗人在特定环境中刹那间所产生的幻觉。一个身在异乡的人，白天奔波忙碌，倒还能冲淡离愁，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头就难免泛起思乡之情。何况又是月明之夜，也许是睡梦初醒吧，迷离恍惚中竟将床前的月光当作洒落在地上的秋霜。诗的后两句，则通过动作神态表明诗人已清醒，他翘首凝望月亮，月亮是那么皎洁，夜色是那么凄凉，飘泊他乡的孤寂之情又是那么无助，自然而然就引出了“低头思故乡”的诗情。秋深了，天凉了。我家乡的老爹，您的老寒腿又开始疼了吗？我家乡的老娘，您还在烛光下穿针引线给儿女做过冬的衣裳吗？还有我那久别的妻子儿女和亲朋好友，包括家乡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所有的恋念挂牵，尽在一个“思”字之中。

至于东坡的《水调歌头》，直到现在我还能倒背如流。如词前小序所说，这首词表达了他对弟弟苏辙的怀念之情。但后人推崇其的原因并不仅限于此，因为这首词更多的是表达苏轼在中秋之夜对一切经受着离愁别绪之苦的人的美好祝愿。每次吟诵，我总会觉得瞬间和诗人融为一体，仿佛在与明月对话，在对话中探讨着人生。既有理趣，又有情趣，耐人寻味。它的意境豪放而阔大，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和潇洒的风格，尤其结尾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我最喜欢的。在这里，时间的局限突破了，空间的阻隔打通了，一轮明月把彼此分离的人凝聚在一起了。于是，“人有悲欢离合”同“月有阴晴圆缺”一样，两者都是自然常理，无须伤感。人生不求长聚，两心相照，明月与共，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新月似芽、半月如瓢”是不错的，但若说中秋之月都如佳人明眸却不全对。谚语有“八月十五云遮月”和“十五月亮十六圆”之说，所以有时月亮也会和人捉迷藏、时隐时现，围着月亮有时还会有一圈淡淡月晕。其迷离神秘之感也别具韵味，更有“千里共婵娟”的意境。这个时候月圆花好、酒醇情浓，和家人朋友一起把酒赏月，吟诵李白的《静夜思》和苏轼的《水调歌头》，想想都惬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