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栋
在教师节来临之际,我又怀念起了赵州桥。这不是桥的名字,而是人的名字,准确地说,是一位教师的外号。
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外号,我想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姓赵,具体叫什么记不得了,谐音和当时三年级的一篇课文里讲到的赵州桥有点像;第二是因为他的背明显有些驼,从远处看真的有点像拱桥。他本是部队的一个文书,由于训练中受了伤,背就直不起来了。他很喜欢教书,复员时就申请来到了我们大队这所小学。“赵州桥”这个名字太形象了,很好记,学校的师生都叫他赵州桥,反倒把他的本名忘了。
我见他的时候他好像还不到四十岁,脸上有许多褶皱,饱经沧桑的样子。由于师资力量的缺乏,他成了全能老师,他教语文、数学、体育,甚至还有音乐。在那个长满杂草的小操场上,他带着我们跑步,做广播体操,还教我们踢正步。他用沙哑的喉咙教我们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我们这所小学建在了一个低洼的地方,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大水坑,里边有许多野生的鱼。在三年级的时候,我变得很顽皮、贪玩,经常跑到校外去捉鱼。有一天,我拎着一条鲫鱼跑回校园的时候,被等待已久的赵州桥逮了个正着。他黑着脸把我喊到办公室,问干啥去了,我没敢吭声。他又问课文会不会背。还好,虽然顽皮,但我的记忆力还不错,我磕磕巴巴把课文背了下来。听我背完课文,他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不少。沉默了一会儿,他猛地扬起大手掌,却轻轻地拍拍我的头,说:“小子,跟我一块儿干活去。”操场上土很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他弄来了一架子车煤渣。那天下午我帮着他用铁锨把煤渣撒开,然后他拉个小石磙把煤渣碾匀。干了有个把小时,在休息的时候他问:“累不累啊?”我点了点头。他又说:“你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为啥要浪费呢?你想一辈子干比这更苦更累的活吗?”那天他讲了很多道理我都似懂非懂,不过打那以后我再也没逃过课。
学校两边的两个水坑,平常问题不大,只要管好学生,不让私自跑出去玩水、捉鱼就行了。主要是夏天,雨下得很大,经常一下就是几个小时。从校园门口到对面的大路,中间有一百多米,抬眼望去,一片汪洋,不小心的话就有可能掉进大水坑。记得那个夏天,雨下得是最大的,真像歌里唱的那样,一条大河波浪宽。平常积水到大人的膝盖,那次差不多到腰了。有的孩子被家长过来接走了,剩下的只能对着茫茫的水面长叹了,个别年龄小的学生在教室里哭起来。这时候,我们多么希望能有座桥啊,铁桥、木桥都行。当然这是瞎想,我们真正有的是肉身做的“赵州桥”。学校里总共有五个老师,三个女的,赵州桥不肯让女老师背学生,剩下的一个男老师是快退休的老校长,赵州桥更不能让他干了,所以这背学生过河的任务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赵州桥来来回回几十趟把一二年级的学生背到了水较浅的大路上,返回的时候正好看见我顶个破竹伞往前跑。他一把拉住了我,俯下身子,非要背着我。我当时已上四年级了,一向以小男子汉自居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老师背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小子就别再耽误时间了,后边还有学生呢。”我拗不过,只好趴在他的背上,帮他撑着伞。他的后背很潮湿,却很温暖。由于来回踩了几十趟,脚下的路都很滑了,赵州桥背着我趔趄地在雨中前行。快到大路的时候,走得有些急,脚下不稳,扑通一声,他左膝跪在了地上,上半身完全泡在了水里。我要从他背上下来,他的手却抓得更紧了,说:“你别动,小心淹着你。”然后他吃力地直起左腿,把我的身子往上耸了耸,一直把我背到了大路上。
赵州桥从三年级教我,一直教到五年级毕业。而我也没辜负他的教诲,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乡中学。后来回小学的次数少了,但一直打听着赵州桥的消息。在我小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他就当了校长,带着全校师生挖土、运土,把两边的大坑都填平了,即使下再大的雨,学生们也不会再蹚水过河了。他多次往乡里、县里跑,争取了一笔款子,建了一幢两层的教学楼。
赵州桥在十一年前去世了,当时我在外地读研,不知道消息。等放假回家的时候,是当年的小学同学告诉我的。在听到噩耗的时候,我落泪了,我痛失了一位最尊敬的师长。
我走过很远的路,踏过很多地方的桥,但最难忘的还是“赵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