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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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度 美在何处

见贤思齐  自然最美

高雅的言谈,潇洒的举止,飘逸的气质,脱俗的仪容,携仙风而怀道韵,仰冥鸿而挥五弦,魏晋士人的风度,千百年来广受中国士子的赞美和渴慕,所谓“魏晋风度”,已成为华夏文化一个永恒的亮点。

汉末魏晋士人的风度何以能如此之美,美得令千古仰望?曹魏名士阮籍的两句话似乎揭示了个中奥秘。阮籍说:“人生天地之间,体自然之形。”人中楷模“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风神举止,自觉“体自然之形”;精神境界,追求“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以自然为美,为大美,为完美,人能美如自然,也就美到了极致,为大写之人,为完美之人。正是在这种理念引领下,魏晋士人大都自觉地追慕自然,其中的名士,特别是大名士,体悟尤深,因此被奉为士人楷模。的确,天、地、人,各有其美,但人工终难夺天工,人籁终难胜天籁,天工天籁,永远是人工人籁取法的典范。汉末魏晋士人对此热诚体悟、执着践行,遂将世俗人生化为审美人生,魏晋风度遂为美的风度。

汉末魏晋,以察举取士,社会上对士人的品评,是上自朝廷,下至县乡选用官吏的重要参考,特别是曹魏建立九品中正制后,品评人物,遂成浓郁世风。官方用人,重在评定人物的家世、道德、才能,社会品鉴,则重在议论人物的风神、性貌、品格、才情。前者渐趋僵化,以至专论门第,“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遂被后世唾弃。后者却日臻美轮美奂,成为一种极富哲理和情趣、优雅隽永、可讽可诵,既可供世人“式瞻仪形”、见贤思齐,又能传之久远的美学小品。就中尤多以自然喻士的佳品,其美学品位也最高。

打开《世说新语》,就会发现魏晋士人常常爱用自然之美喻人,从而将被喻者的境界情怀、仪容神韵形象化与直观化,充满诗意和美感。

汉末大名士郭太,最擅品鉴人物。有次游汝南,拜访名士袁阆,打个照面就走了,及至到了另一名士黄宪那里,竟一连住了好几天。有人问郭太其中缘由,郭太拿湖泊为喻,感叹黄宪“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黄宪有当代颜渊之称,广受时人美誉,在众多品鉴中,郭太的赞语最受推许。的确,一个人的气度格局,能如大湖一样广淼深邃,涌万顷波涛,荡不测之深,其人格魅力自是特别诱人、值得留恋。

同是赞美人的气度格局,东晋谢安的品鉴也是气象阔大、意蕴悠远、耐人寻味。谢安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褚裒(字季野)虽然沉稳少言,对事对人不轻易褒贬,内心却如明镜,自有定见。如同一年四季,兴替消息自有其规,不为任何喧嚣扰攘而稍作变易。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孔子的名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这是何等气象!具此气象者,自能担当大事。

自然与人文  映照品评

魏晋士人品评人物,常将对象置于一种自然背景中,再作极为简约的品评,只一两句,人物的品位、风神便跃然而出,背景与人物、自然与人文相互映照浸染,于是,一则品评,即是一幅人物写意的神品。

东晋名士刘惔,赞美另一名士许珣,感叹道:“清风朗月,辄思玄度(许珣字玄度)。”每逢清风朗月,情不自禁就想起好友许珣,因为这位友人,正如清风朗月一般美好啊。经刘惔简约隽永八个字的品评,后世的人们会对许珣油然而生敬意,清风朗月永远是美好的,高尚襟抱、俊逸才情,永远是令人钦慕的。

魏晋士人自觉“体自然之形”,凡自然间的美好之物,皆用之以赞美心向往之的人物。夏侯玄风格高朗,宏辩博畅,时望甚高,便褒扬他“朗朗如日月之在怀”;司马昱风神仪容为一时之冠,被视为皇族中最优秀的人物,遂颂之为“轩轩如朝霞举”;刘惔心淡荣利,性不偶俗,则誉之为“标云柯而不扶疏”,是一株直耸云天而不旁逸斜伸的大树;王恭容貌举止特帅,人们都羡慕他,遂美之为“濯濯如春月柳”,美丽得像春天的柳树一样,倜傥风流、妩媚多姿。

在诸多借以赞美名贤的自然物中,魏晋士人对松柏尤其情有独钟。曹魏末年大名士嵇康,个子高大,容貌俊丽,特立独行,天姿自然,虽处人群之中,也自超凡脱俗,让人一望即知是“非常之器”。他的好友山涛深情地赞美他:“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做人堂堂正正,就像伟岸的孤松,特立高标。西晋张畅,志行端正,历经各种诱惑考验,不改初衷。乡人蔡秀在刺史面前,颂美张畅秉性坚贞,是“岁寒之松柏”。西晋名臣和峤,青少年时即磊落不群,显示出杰出的政治才能,名士庾敳对和峤特别赏识,说他“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森然挺拔,有如千丈青松,虽多树节,却是建造大厦的栋梁之材。

以自然自喻  取鉴人生

在以自然赞美名贤的同时,魏晋士人也常以自然自喻,从中观照自己的生命,取鉴人生。

东晋太和三年(公元368年),桓温率大军北伐前燕,途经刚入仕途时做太守的地方,看见当年种的柳树已经长得又高又粗,“皆已十围”,不禁感叹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于是“攀枝执条,泫然流泪”。桓温是东晋政坛的文武全才和雄奇大才,其主政期间,腐朽懦弱、苟且偏安的东晋王朝,曾一度呈现难得一见的勃勃生机。但在正统观念笼罩下,“篡逆”猜测不绝于耳,桓温根除弊政的政治改革和谋求统一的军事行动,时时处处横遭非难和掣肘,收不到理想的效果。初仕即做太守,年方二十三岁,如今已五十七岁,在这个年寿普遍偏低的大动乱年代,已是十足的老者了。壮志未酬,英雄已老,就连当年所种之柳,也已不复倜傥风流之姿,岁月不居,人树皆非,今日之柳已非昨日之柳,此时之我已非昨日之我!面对这排排巨柳,桓温如同乍逢阔别多年的故人,从柳树的成长变化、风雨磨难中,看到了自己这三十四年的人生。桓温一时感慨万千,泪如泉涌,叹柳哭柳,正是为己而叹,为己而哭。桓温对柳之叹,成为人生的经典之叹,感动和激励着一代代文士骚客和志士仁人──时光易逝,生命易老,志士自当奋起,勇建不世之功。

东晋名士孙绰,禀赋刚正、敢于直言。他在自己的书斋前,特意种了一株小松树,倍加珍爱,经常亲自壅土护理。邻人讥笑他说:“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小松树是很招人爱怜,只是长得太慢,恐怕看不到它长成栋梁之材啊。孙绰反驳道:“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枫树柳树倒是长得快,但即便长到两人合抱之粗,木质太差,又能有啥大用场?孙绰看重的,不是松树能快速成大材造广厦,轰轰烈烈,风光一时,而是松树正直的身躯和坚实的质地,他为小松树辛勤地壅土,精心护理,在这株小松树身上,寄托着孙绰执着的人生向往和高贵的生命诉求。

汉末宗承,青少年时即修德雅正,确然不群,颇有时望,人们崇仰他的品德,纷纷前去拜访。少年曹操也慕名前往,但宗承鄙薄曹操奸诈的人品,不与结交。后来曹操当了汉廷司空,权倾一时,携威而问宗承:当初您不理睬我,今天该可以与您交个朋友了吧?宗承正色答道:“松柏之志犹存。”如同松柏不随季节更替而易色,当年对您啥态度,如今仍是啥态度。遭此坚拒,曹操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为宗承的“松柏之志”所折服,对宗承礼敬有加,尊为上宾,常常亲自到宗承家中拜访,咨询朝政。松柏令人敬仰,怀松柏之志的贤哲,也自有其抗权势正世风的堂堂威严。

(选自《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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