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3日
第15版:小憩驿站 PDF版

■刘鸿泽

宿舍的灯已经熄了许久。不知什么缘故,我躺在床上全无睡意。我望着蓝色蚊帐,隔着夜色,隐约能看到印在帐子上的白色星点。

兴许是到了深夜,各种小动作的声音都在这一片漆黑的静谧中暴露无遗。譬如,我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相邻床铺室友的掖被子声、对面室友的咽唾沫声,还有其他室友的呼噜声。此外,我还看到手机微弱的蓝色光芒不时地透过蚊帐,影影绰绰。

于是,我便开始揣测,也许失眠的不止我一个人。此时,对面又传来磨牙声以及喉咙中发出的呜呜囔囔的声音。因为隔着蚊帐,我便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我想有许多误会大概就是这么产生的。我们各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猜想,又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去证实,事实上那种由井底之蛙孕生出的合理性,似乎堂而皇之取代了论证的必要性。于是,人们就这样被自己的偏见所局限,就像我躺在这床上,被深蓝色的蚊帐局限着,在自己的空间里胡思乱想。

我仍旧盯着蚊帐,仿佛期望印在蓝色帐子上的白色星点能够发出光来。

六人间的宿舍,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上届学长贴上了壁纸,呈现出一片浩渺的星空。正好我前几天在网上买的蚊帐也是星空的图案,这样的契合仿佛在隐隐给人什么暗示。

既然有室友没睡,那么他在干什么呢?我毫无头绪,因为刚才还在蚊帐间闪动的蓝色光芒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我有些想说话,但滚了滚喉咙,又把话咽了。

海子曾把星比作眼睛,我没有移动沦陷在枕头里的脑袋,单用眼睛扫视了一圈,便马上停止了这种联想。就此情此景而言,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联想,因为倘若我四周都是眼睛,就算这眼睛是假的,我今晚也定然是睡不着了。

星实在是一个颇常见的意象,顾城也写过一首诗去讲星的由来。大意是树枝把黑夜捣出了一个窟窿。我马上又发现这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联想,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如果自己的蚊帐和房顶上全都是窟窿……我仿佛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我翻了个身,似乎更睡不着了。

诗人爱星,也许因为它是缥缈的、纯洁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昨夜星辰昨夜风,正是因为它那样远,才显得此般淡雅,也正是因为它不可追寻,才引得诗人们反复为之咏唱。有很多时候,我们都在追求一些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正是凡所难求皆绝好,及能如愿便平常。

隔着缀满星的蓝色蚊帐,我想起对面床的室友曾和我提到过他的书斋名,拾星阁。我认为这个名字颇有气度,连摘星都要百尺危楼,能把满天星俯拾于掌间,那是何等的高度?虽然他后来对我说他起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吐槽他家所在的楼层太高。

掖被子以及各种小动作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记得高三时,我曾深夜走上房顶看星星。当时只觉繁星万千各行其道,我却偏偏不能了解自己的前路。那天晚上真冷。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往上提了提被子蒙住半个脑袋。幸而初中烂熟于心的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中有“星子点洒在花前”这句话,我才觉得露在被子外面的双脚暖和了一点。

突然想起一首诗中的句子“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我便开始想象自己睡在一条船上,清波荡漾,斜月初升,一片镜湖之中水与天仿佛已泯为一体,繁星万千,洒落其间,上下辉映,轻舟一叶,顺水漂流,仿佛御风而行,游于寰宇。

我想得心神激荡,仿佛这床真的变成了小舟,开始轻轻摇曳了起来。那一叶轻舟似乎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于是我便任由它走走停停。也不知何时,那轻舟漂进了一处峡谷,两岸绝壁连天,只露出一道缝隙,在缝隙间露出点点星空。

我一个激灵,忽而有所启发,开始感叹起住这间寝室的上届学长的高明。大概是王尔德说过,在阴沟里仰望星空;泰勒斯好像也是因为仰望星空而掉到了沟里。上届学长在天花板上贴星空图案的壁纸莫不是在讽刺生活艰辛如阴沟一般?然而这艰辛之中又带着一分飞蛾扑火般的希望,即使在阴沟里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我顿时感同身受,恨不得向那位贴壁纸的高人稽首。虽然他未必像我一样想了这么多。

恍惚间,也不知是哪只手,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竟是我的手机。

我按下开关,激烈的蓝色光芒破开层层黑暗涌入我的眼球。

我原以为自己的意识畅行无阻自由流动也就在分秒之间,谁知道那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无情地宣告着一个事实,现在已经两点了。

2019-12-13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86706.html 1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