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5月18日
第07版:铁水牛 PDF版

母亲的戏愿

■文连功

母亲一生爱戏,年既老而不衰,而梅派艺术是她一生的最爱。

说起梅派的戏剧艺术,我总想起一件陈年旧事。30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东和几个相知在家煮酒论艺,历数国粹四大名旦。送茶水的母亲一听到“梅派艺术”就插话了:“还是梅派的好啊,你看人家唱得多大气,多么响亮有派头啊。”

我们一听先是一愣。

母亲接着说:“你听人家那嗓音,多么好听。那鹅毛扇一摇,简直把诸葛亮唱活了,说人家是‘活诸葛’一点都不假。”

听到这里,大家都看着母亲,并向她报以微笑,没谁“此梅非梅”地辩解。大家举杯慢慢地喝。

申凤梅先生的越调艺术是母亲的一生至爱,其中还有一段历史渊源。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第一次在周口人民剧院看了申先生的《诸葛亮吊孝》后,回家给母亲讲戏,主要说申先生的唱腔如何行云流水、高亢舒婉,听着让人沉静而专注,一招一式总能引人入戏。

母亲听了,叹了一口气说:“唉,几十年都没看过‘大梅’的戏了,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看上她的戏。”母亲停了一会儿又说:“还是在你姥姥家的时候,有一年‘大梅’的戏班子到俺村演戏。我看了她一场戏,就给你姥姥说那个‘大梅’的戏非响不可!你看,人家就是越唱越响,算是叫我看准了——那嗓门儿嗓音儿,你去哪找去?”

“那时唱戏的都吃百家饭,‘大梅’还在你姥姥家吃过两顿饭。我还记得,给她做的是油馍、炒鸡蛋。俺俩还说了话,一论年龄,俺俩还是一年的人。”

她为她年轻时看准了申先生在艺术上的将来而自豪。

母亲年轻时爱看戏,她也懂戏,还能讲戏,还会背不少成段子的戏词。只要听说邻近村子里有戏,方圆十多里她也会赶去看。赶会看戏,她最喜欢的是越调,可是看梅派的越调就那一次。

我的父亲年轻时拉一手大弦,可能是因母亲喜看越调戏,父亲多是拉越调,有时也拉大曲子。母亲曾给我说过,以前农闲时,父亲只要弦弓一动,全村子里都能听到,就会有不少人来听,有时还有外村的。院子里的人围得越多,他拉得越带劲,有时还有人趁弦唱上几句。

我隐隐约约地记得,月光下我坐在母亲的怀里,听父亲拉弦,母亲以掌击节,有时还小声跟唱。

父亲去世时我还小,弟弟和妹妹都不记得父亲。那以后母亲不再看戏了,话也特别少了。

母亲把父亲的那把大弦装进棉布做的长袋里,挂在床侧的墙上。我还记得母亲曾看着它发呆。为此我曾写过一首《母怜》,其中有两句“寂寂曲琴挂后壁,呆呆目光忆旧声”。

我天生五音不全,也不爱唱戏。弟弟在母亲的熏陶和支持下,上戏校专攻“黑头”,后来学戏有成。妹妹在母亲的熏陶下,喜欢越调音乐,大学时主攻古筝,她给我说过她爱古筝就是因为听越调的缘故,越调之声醇朴清越,和古筝音色很适配,想学成后为越调剧伴奏。后来她成了古筝独奏演员,登台演出常常演奏越调唱段,再后来教琴育人。

这也是作为儿女对母亲期望的报偿吧。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日子好了起来,我们也都长大了,母亲又有了看戏的心情。再后来有了电视机、录放机,我给母亲买了录音磁带,后来又有了碟子。除了十里八里地跑着上外面看戏,她在家里也能看戏听戏了,最爱听的还是“大梅”的越调。

有一次母亲给我说:“‘大梅’不会再来庄子上唱戏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再看一次她的戏。年轻时我就爱看她的戏,论年龄俺俩还是一年的人呢。”于是,我对母亲说:“您放心好了,一定要让您再看上她的戏。”

不久,听到申凤梅来县城演出的喜讯,全家人为之高兴,母亲听了更是合不拢嘴,全家看大师的戏已在眼前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剧团来县城的头一天,母亲得了急病被送往县医院,后一直昏迷不醒,全家甚至有了准备后事的念头。在医院十多天后病稍有起色,20多天后回到家里时,演出时间早已过去了。

母亲说:“不要紧,只要我身体没啥大碍,说不定啥时候还能看上‘大梅’的戏。”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为了母亲的戏愿,我托周口的朋友打听申先生什么时候有演出,并请他订票。得到朋友的回复后,我和母亲坐公交车抵周口,住进了旅社。晚上,我陪母亲在剧院里看了申先生主演的《诸葛亮吊孝》。唱戏的人老了,看戏的人也老了。回到旅社,母亲说:“离上次看她的戏整整50年了,像我这十几岁看她的戏,现在还看她的戏的有几个?还和她在一起吃过饭说过话的还有几个?不多啊!”一生中,母亲看了申凤梅先生的两场戏——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母亲的戏愿实现了,同时也圆了她一个多年的梦。

如今,年逾九旬的母亲白发苍苍,高直的身板也变得驼了,但听力依旧,仍然一如既往爱听戏,最爱听的亦然是梅派越调戏。

2020-05-18 ■文连功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99719.html 1 母亲的戏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