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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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我越听越来气,憋了一肚子的火儿,若是真如郭凤仙所说的那样,我还真得见见这位女老板。

说着说着,女老板开着小车来到了。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我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却被郭凤仙一把拽住了。

她说:“老乡,算了吧。想想她也不容易。”

我问:“你这么快就不委屈了?”

郭凤仙说:“俺一见她,心就软了。她儿子半年前骑摩托车摔死了,就一个独子,刚满十八岁。”

我心里一惊,又看那老板,娇小一女子,焦黄着一张脸,强打精神似的站在那儿。郭凤仙说:“俺捡棉花是为俩儿子,她辛苦种棉花也是为儿子。辛苦了十八年却落了个空,这棉花地再大又有什么用?代替不了亲骨肉啊。都是当娘的,俺知道她心里该多苦啊。”

说完,郭凤仙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这大大咧咧的女子,竟哭得像朵水仙花,可真应了她名字里那个“仙”字。

午饭过后,太阳光依旧暴烈。我拎着包走到田埂,选中一块阴凉地儿,铺开两张报纸坐下,全身的骨头咔咔乱响,像缺了油的机器,每一丝肌肉都疼,我一阵龇牙咧嘴。

一棵野生小榆树护佑我的头顶,在这无人的荒野,自生自长的小榆树,成了我此时的依靠。它浑身的叶片,都被深秋染成了让人心动的鹅黄。我抬头看时,它跳下来贴上我的脸颊;我低下头时,它悄悄地黏上我的头发,我摊开记录本,刚写几个字,它就飞下来捣乱,我“啪”地把本子合上,它就成了金蝴蝶的翅膀。我出溜在小榆树底下,抱着本子做了一个金蝴蝶的梦,梦里没有疲劳、没有心酸、没有疼痛。

晚饭的时候,郭凤仙端着碗和我挤在一起吃,她厚嘴唇笑成鸡冠花,说:“老乡,你猜怎么着?”

我问:“怎么着?”

她声音里带着笑,说:“那二十斤棉花,老板一两也没扣。”

眼前呈现女老板瘦弱的身影,棉田蒸腾的热气里,她一脸寒冷地站着,一颗慈善的心,却噗噗跳动。

洗漱完毕,大家伙儿都各自回屋睡觉,只剩那对小夫妻在灯影下说话,我小心地退到暗处,抱紧肩膀和凹坑里的芦苇待了一会儿。见张小平把黄亚平送到北屋门口,取下披在妻子身上的棉袄,目送她进屋后,这才披上棉袄离开。南屋到北屋不足十五米,却是这对新婚夫妇最遥远的距离。

进屋的瞬间,我突然迷惑:新郎在男宿舍,新娘在女宿舍,白天十二个小时都在棉田里,他们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一进大屋,“酒窝姐”就说:“妹子啊,你跟人私奔一天了,俺还以为你今晚睡二队了呢。我说:“俺这不是又私奔回来了嘛,分开一天还真是想你们。”

我把脑袋捂进被窝里,把小夫妻怀孕的事儿小声说给“酒窝姐”。“酒窝姐”说:“办这事还能难住人?一出大门就是大棉田。”

还想再问,又有些担心“酒窝姐”吃的皮亚子,就赶紧把头伸出来,可劲儿出了一口气。

姐妹们身子一挨床就呼呼大睡了,我却在给两个“小平”的孩子起名字,那股操心劲儿,有点像他们的母亲。叫新生、新怀、新花,还是新仁?反正这个小生命是在新疆的土地萌生的,名字得有纪念意义。

正笑自个儿无聊,听见一个姐妹大声说:“没明没夜地拾棉花,不拾啦。”

一会儿又有一个姐妹说:“美琴的棉花真好,气死我了。”

梦话说得那么清晰,俩人像唱戏。

一起床,姐妹们都看我,眼神有些不一样。她们说,夜里听见我喊妈妈,喊了好几声。我无论如何不相信,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喊妈妈?她们都说真喊了,看来老乡你是累坏了。我端盆出来了,她们还在后边说:“怪可怜的。”

灰蒙蒙的天,路边的树还在做梦,我还是坐上半截头车,去了二队的棉田。

走过一个姐妹的棉垄,又折回来。

我问:“听口音,妹妹你不是河南人啊,家是哪里的?”

她操着南方口音说:“我就是河南人啊。”

旁边一姐妹说:“她嫁到咱这里了。”

女子这才说,娘家是贵州的。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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