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接上期)
面前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小白车驶进城街,收敛洒脱的野性,踏着绅士的节奏,舒缓地走。我滑下车窗玻璃,任由种种新奇迷人声音滑进来。刀郎的歌,犹如一股大漠风沙迎面扑来,沙哑的嗓音,有种原始的血色。正唱到最好处:
“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为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
新疆民歌,载歌载舞的节奏,在缭绕的油烟中旋转别样的旋律。馋人的羊肉串香味,缠绕着新疆孜然调料独特的香气,这一对要命的天然“情侣”,浑然天成的世间美味。我几近枯竭的嗅觉和味蕾,在这熟悉的香味中复活。在我居住的豫东小城,回族小街上终年不衰的羊肉串香气,滋养我半生。
我的脑袋被美声美味牵扯到车窗外,芳草湖一条小街两边,各色食品摆成一条诱人的湖,维吾尔族小花帽在河流中盛开,他们在烟雾缭绕的香气里各自忙活,手脚和表情契合音乐的节拍,不加掩饰的真实和生动。
我说:“下车,咱们吃新疆特色小吃。”
刘明说:“已经让朋友订好了一家清真饭店,大包间,环境不错。”
我下车,指着路边一家清真小店说:“大包间不去,就这里了。”
戴白帽的老板把我们引进里面的小屋,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下,淡黄色茶水在白瓷茶碗里飘散着白烟。
房明说:“你来的那天我去总部了,第二天正开会,刘明发来一个短信,说咱周口老家来了一个作家大姐,现在在二十八连张立家。散会后,我俩就商量着给大姐你接风,谁知你几天没回来。”
刘明说:“是啊,大姐。张书记每次到餐厅吃饭都问起你,说怎么不见阿慧老师来吃饭?还让我和张干事去找你。”
我说:“我真有福气,净遇见好人。”就把这几天和周口姐妹相处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因为大姐你是好人!”刘明望着我说。
正说着,菜来了,四菜一汤。只是这菜盘有点大,大得像托盘,把餐桌占得满满的。想起来新疆的第一晚,买社长招待我时,那餐盘和这一般大。
我说:“菜盘这么大,一盘顶两盘,新疆人真实在。”
刘明说:“大姐,这馕包肉、烧野兔、煸炒鸡、炒羊肉,都是新疆回族特色菜,你尝尝看。”
我尝了一个盘子里的菜,就忍不住把那三盘都尝了。半个多月来,我连咸菜都没得吃了,睡梦里都想吃大餐。可是,面前的大餐我只尝了几口,就感觉吃饱了,胃口好像对这些美食认生了,不热情接纳似的。
我放下筷子喝茶水,见房明也放下了筷子,点燃一支烟。他吐出一股烟,才想起旁边的我,赶紧寻找烟灰缸。
我说:“不要紧,你尽管抽,自家人。”
我示意刘明他们抽,说:“咱们姐弟几个,今儿有缘坐一起,别拘束,像家人一样说说话。”
十九朵花
“兵团男”房明、刘明
房明,男,34岁,新湖农场六场二十八连指导员,祖籍沈丘县。
刘明,男,29岁,新湖农场六场三十连连长,祖籍淮阳县。
房明说:“看见大姐你,我就想起了沈丘刘庄店的家人,虽然爷爷奶奶都去世了,但叔叔大娘姑姑们都还在。至今,爷爷奶奶坟墓后边,还给我爸妈留着穴位,可是我爸妈永远回不到老家了。”
房明眼里晶亮的水色一闪,他连忙低头深吸一口烟。刘明也点着一支烟,说:“房书记不在两年了。”
房明点点头,胳膊伏在桌边上,说:“我父亲1972年来新疆,到2012年生病去世,整整40年。他当时是为了跳出农村,没想到却在新疆兵团当了一辈子农民。这期间他只回过三次家,最后一次是送走我爷爷。爷爷临终前说,‘俺把俺儿舍给边疆了,拉也拉不回来了。’我父亲去世前,安排我说,‘你一定要替我回老家看看,给你爷爷奶奶上个坟,磕个头。’我记忆里从来没有爷爷奶奶,从出生就没有见过他们二老,也因为路途太远交通不便,还因为我父亲工作太忙,没时间带我和妹妹回老家。”
“去年春节前,我去坟地祭拜父亲,站在坟墓旁,想起父亲的话,心里像塞了一块大石头。回到家就收拾东西,开着小车上了路,导航仪直接指向沈丘刘庄店老家。一路上,我情绪饱满,像当兵时那样,去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一项特殊使命。夜间,我不停开车行走,一个人忍受劳累和孤独。走着走着,我感觉,我和车变成了一个大铁块,被前方的大磁铁吸引着走。大姐,那车在高速公路上自动向前滑行,那感觉就像在溜冰,真的很神奇。”
我却担心着他那时的安全,随后我知道,房明一路很顺利。
他说:“那是一次难忘的旅途,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除夕夜。我像一只小小的甲壳虫,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爬行,手机里春晚的歌声更增添了我的孤独。下了高速公路,导航仪提醒我,‘下一站,沈丘县城’。我知道,脚下就是我父亲的家乡了。40年前,16岁的父亲,从这儿出发,到了人烟稀少的新疆大漠。高楼,车辆,灯光,行人多了起来,路上有人燃放鞭炮,噼里啪啦,追着我的车屁股响。家乡的人们正在迎接春节的到来,顺便把归乡的我也给迎接了。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