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7月12日
第07版:铁水牛 PDF版

沙河情

■曾威

下雨了,打在窗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我被这雨声惊醒,这是故乡的雨。一个月前,也如这样一场雨,只是雨点小了些,我没有带雨具,一个人去沙颍河边瞎转。来这座城市已经大半年,我始终没有固定住所,所以我对野外的事物有种本能的亲近,譬如一条河、一株草、一块石头。

我常常去沙颍河边,去看静静流淌的河水和水中纹丝不动的倒影。 

20多年前,我家住在周口附近的村子,偶尔爸爸到周口办事会带着我,办完事便一起到沙颍河边转转再回家。那时的我,感觉沙颍河就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

那时候的我喜欢沙颍河边的大铁牛,当我坐在大铁牛的背上,抚摸着光滑的大铁牛,那种惬意与快乐,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长大以后,心中怀揣着梦想,我去了离家更远的地方,仿佛外面有我要征服的世界,沙颍河边的大铁牛在我的记忆中慢慢模糊。

外面的世界不好征服,几经折返,几经失败,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和方向,折戟沉沙回到故里,娶妻生子,过着平凡的日子。

一天晚上,一位相交甚好的文友打来电话:“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在写作吗?现在市里有个单位招文书,你愿意不愿意来?”

稍微考虑了一下,回应道:“愿意,麻烦你引荐一下。”

也因此,我与沙颍河又有了联系。

经文友引荐,我来到周口市区上班,这与之前的自由职业完全不同。我必须按时参加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听一遍又一遍的录音,写一篇又一篇的纪要和稿件,说着一句又一句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我感觉到压抑,想逃离,可还未来及辞职,一场疫情铺天盖地袭来。

几个月后,疫情慢慢过去了,出门活动的人渐渐多起来,以前冷冷清清的沙颍河边又有了晨练者。

某日,遇到日日提着鸟笼来沙颍河边练拳的一位大爷,只见他两手空空,一脸不快。

旁边一位熟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鸟呢?怎么没有带?”

大爷一声冷笑:“媳妇趁我不在家,给我卖了!”

说完还补骂一句:“啥鸟人!”

原来他们老两口跟儿子和儿媳妇住一个院子,鸟笼就挂在院子里,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小鸟就会“啾啾”地叫,儿媳妇嫌吵,就怂恿着婆婆,趁他不在家时,把小鸟卖了。

“卖就卖了呗,你老两口有零钱花了。”旁人安慰着大爷。

大爷眼珠子一瞪:“你这说的啥话?钱能发出那么动听的叫声吗?”

旁人继续安慰他:“你应该这么想,正因为钱不能像小鸟一样叫,就影响不到家人休息了,还是家人的健康重要。”可能安慰起了作用,大爷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脱掉外套热身、打拳。

一轮红日从河的下游冉冉升起,如被打翻的颜料瓶泼向大地。鲜艳的颜色染红了大爷花白的头发、未刮干净的胡须,接着是胸脯和双腿,很快就到了脚面——大爷的马步扎得很稳,仿佛在大地上生根一般,好像是河岸边的一棵树。

我买了辆山地车,只要工作和天气允许,一下班,我就会骑上山地车,穿过沙颍河大桥,一路向南飞回家园。回时向南,来时向北。大地驮着车子,车子驮着我,我驮着天空,穿过周商路、穿过太昊路、穿过大闸路……

路上,我见过各色人等,唯独没有见过自己,哪怕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可能是我太普通,又面无表情,沉默寡言,从不给心事表现的机会。

只有一次例外,那天早上我骑到汉阳路时,站着一排晨练的老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紧紧挨在一起,相互揉着肩。我本来已经骑过去了,突然想,站在队尾的人岂不是永远都只有付出没有收获?我又折回来,假装在路边等人,偷偷观察他们的动作。谁知队伍一个转身,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有人发现了我,似乎在笑我傻,我也跟着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在路上露出表情。

又是一个大雨如注的夜。

整座城市在雨中仿佛都漂了起来,井水要犯河水了。

黎明时分,雨渐渐小了,我依旧没有带雨具,走出宿舍,走向河边。

沙颍河水像螃蟹一样吐着泡沫,一股潮湿的腥甜味弥漫四周,通过鼻孔进入五脏六腑,融化在血液里,沉入深深的心底。

走在沙颍河过,我把以前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把没有走过的路也在心里走了一遍。最后,我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看天空也在我的头上坐下。

天上还在下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像沙颍河不打算从大地上抽身逃离一样。

我的眼睛有液体流出,不知是雨还是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混着雨水与河水融在一起。

我就这样坐着,被烟雾笼罩着,被雨淋着,不拒绝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一起静静地无声地向东流去。

2021-07-12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140843.html 1 沙河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