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堂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婆子要衣裳，老头子打饥荒。”腊八节还未到，这首在豫东一带流传许久的民谣，就像往年一样，在村子里悄然传唱开来。它宛如从岁月深处飘来，唤醒了人们对新年的热切期盼。童年的我们，就像一群眼巴巴盼着美食的小鸟，天天掰着手指头，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新年，在我们心中，意味着能吃到香喷喷的饺子，能穿上崭新的衣裳，还能收到几毛钱的压岁钱。我们用这些压岁钱去买那些心心念念的炮仗，让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田野和街巷间回荡。那种欢乐与满足，是独属于童年的珍贵记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物质极度匮乏，许多生活必需品都限量供应。在这样的艰难岁月里，要满足一家老小过个好年的愿望，成了家长们心头沉甸甸的负担。不过，即便条件再艰苦，经过一整年的省吃俭用，大家多少都会攒下一些过年的钱，年货依旧是要置办的。

村子西边紧邻的湾赵村，是公社的所在地，这里每逢农历二、五、八开集。因村子紧邻311国道，交通便利，每到逢集之日，从四面八方来此赶集的村民络绎不绝，场面十分热闹。

办年货的高峰期一般是腊月的最后三个集市。到了腊月二十二一早，集市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卖菜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萝卜、白菜、蒜苗鲜嫩水灵，十分诱人；海带、豆腐、粉条也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卖鸡卖鱼的摊主扯着嗓子热情吆喝，卖猪肉的商贩熟练切肉称重，动作麻利。不远处的街上，道路两旁都是卖大红纸、手写春联的摊位，还有卖鞭炮、散炮的。各类年货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童年的记忆里，过年的序幕是随母亲赶集缓缓拉开的。赶集时，母亲专注地和摊主讨价还价，精心挑选物品。我像个小卫士，守在一旁，紧紧盯着地上的篮子。等年货买齐，日头已经偏西了。母亲偶尔给我买个热烧饼，更多时候，会挑几个刚出锅、香气扑鼻的水煎包。母亲走在前面，稳稳地挎着装满年货的篮子，我跟在后面，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用黄草纸包着的水煎包。包子烫手，我一边轻轻吹气，一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那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

腊八节过后，过年的准备工作就悄然开始了。母亲翻出布票，仔细清点，盘算着每个孩子能分几尺布。准备妥当后，她便会去供销社把布买回来，紧接着就忙着为我们缝制新衣。有一年春节，母亲实在凑不出给我们添置新衣的钱了，她就把我们的旧衣服拆洗干净，请来表姨帮忙为我们每人做了一双新棉靴，还为姐妹们买了鲜艳的红头巾。这样，过年时我们虽没有新衣裳，也算是从头到脚穿戴整齐了。

“二十八，贴年画”，到了腊月二十八，过年的氛围愈发浓郁，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村庄的上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仿佛是奏响了一曲欢快的新年赞歌。空气中，炸鱼、炸丸子时飘出的棉籽油香味肆意飘散，悠悠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勾动着人们心底对新年美食的热切期盼。村子西头，时不时传来猪的嚎叫声，那是人们正忙着宰杀年猪，为即将到来的年夜饭筹备着不可缺少的美味佳肴。

生产队为让家家户户都能贴上喜庆的春联，特意购置了毛笔和墨汁。生产队的会计或是民办教师总是热情地义务为大家书写春联。春联写好后，书写者还会反复叮嘱年长的村民哪副是上联、哪副是下联，因为他们经常会把上下联贴反。

到了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而这天我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出去玩，总想着能给家里搭把手，帮着和和面、擀擀皮，更重要的是想早早吃上一顿香气扑鼻的饺子。毕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饺子。

天刚破晓，我便起了床，到地窖里扒出白萝卜，装了满满一大篮子。洗净后，母亲便用特制的擦丝板，将萝卜擦成薄片。母亲将萝卜片下锅煮熟捞出，用馏布子包起来，反复挤压，沥干水分后剁碎。她把事先剁好的猪肉馅端出来，将其与剁碎的萝卜一同倒入大瓦盆里，加入佐料，搅拌均匀。

馅子调好后，全家老小齐上阵，一起包饺子。包好的饺子在锅簰上一圈圈排开，整齐又好看。这顿饺子，我们盼了一整年。一大盆饺子馅里，虽说只有二三斤猪肉，可闻着就是香。

按照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这盆饺子馅得一直留到正月初五。要是赶上春节那几天天气暖和，饺子馅就容易发馊。到了正月初五吃饺子的时候，咬上一口，酸得倒牙。可即便如此，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今年这醋钱可省下了。”虽然饺子馅酸了，可谁都不舍得把它倒掉。

除夕之夜，阖家欢聚。在那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热气腾腾的蒸馍、香气扑鼻的大烩菜和饺子，一一被端上了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象征团圆的年夜饭，对劳作了一年的庄稼人来说，或许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年夜饭后，点上那根一年仅用一次的红蜡烛，在温馨的烛光下，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悠闲地聊天，通宵守岁。在那个年代，守岁的夜晚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更没有春节晚会。尽管守岁意义重大，但吃饱喝足的孩子们，还是在大人的闲聊声中昏昏欲睡。但只要被叫醒，我们就会立刻打起精神，把过年的新衣裳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满心期待第二天一早穿上新衣给长辈拜年，好挣上几毛钱的压岁钱。

2024年12月，“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成功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春节，历经千年传承，如今获世界认可，意义非凡。贴春联、吃年夜饭、守岁拜年这些春节习俗，承载着中华民族千百年的文化底蕴，是民族精神的寄托，更是文化传承的纽带。我们应全力守护、传承，让民族根脉在岁月中延续，绽放新的光彩。